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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奔
风雪并未因他们离开长安而稍减，反而在旷野中更加肆虐。枯木林只能提供些许心理慰藉，无法真正抵御刺骨的严寒。慕容芷和云娘很快便开始打颤，嘴唇发紫。
李炎停下脚步，快速扫视四周。他选了一处背风的土坡，拔出短匕，动作利落地砍下一些枯枝和低矮的灌木。“生火目标太大，只能稍作遮挡。”他言简意赅，将砍下的枝条插在土坡凹陷处，形成一个简陋的、勉强能阻隔部分风雪的屏障。
慕容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也学着帮忙，将较小的枝叶填充进缝隙。她的手指很快冻得僵硬麻木，但动作并未停歇。她知道，此刻任何一点微小的努力，都可能增加生存的几率。
李炎从背囊中取出水囊，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皮袋，倒出些许浑浊的液体，不是酒，却带着一股辛辣的气味。“喝一小口，驱寒。”他先递给状况最差的慕容芷和云娘，然后看向慕容嫣。
慕容嫣没有推辞，接过皮袋，小心地抿了一口。一股火辣辣的热流从喉咙直窜而下，瞬间在冰冷的躯体内炸开，带来短暂的、近乎灼痛的暖意。她忍住咳嗽，将皮袋递回。
李炎自己也喝了一小口，随即收起。这点珍贵的“药酒”，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又拿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硬如石块的胡饼，分给众人。“慢慢吃，用唾液润湿。”
做完这些，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再次拿出舆图，就着雪地反射的微光，手指在上面比划着，低声对慕容嫣说：“我们在此歇息一个时辰。天亮后，沿泸水支流南下，避开官道。按此速度，三日左右可抵达蓝田关附近。那里有废弃的驿站，可做中转。”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将模糊的“南下商州”变成了具体可执行的步骤。慕容嫣一边费力地啃着胡饼，一边仔细听着，努力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地名和路线。她意识到，李炎不仅在规划，更是在向她传递必要的信息，或许，也是一种隐晦的信任。
“刘巨容……会接纳我们吗？”她忍不住低声问出心中的忧虑。毕竟，他们只是几个落魄的逃亡者。
李炎的目光从舆图上抬起，看向黑暗中慕容嫣模糊的轮廓。“单凭旧谊，未必足够。”他坦言，声音里没有侥幸，“但他需要信息。长安陷落的详细情形，朝廷动向，乃至黄巢贼军内部的虚实……这些，就是我们投靠的资本。”
慕容嫣心中一凛。他早已想好了筹码！确实，他们亲身经历了这场巨变，尤其是李炎，以其身份和观察，必然掌握着许多外界难以知晓的内情。这不是乞求收留，而是一场潜在的交易。
“我明白了。”她轻声应道，心中对李炎的谋划之深，又有了新的认识。
一个时辰在严寒中显得格外漫长。慕容嫣将妹妹和云娘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她们取暖。李炎则始终保持着半警戒状态，耳听八方，不时起身观察四周动静。风雪声中，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的蹄声或人语，但幸运的是，并未靠近他们这片小小的藏身之所。
时辰一到，李炎毫不留恋地起身。“走。”
四人再次踏上路途。雪地难行，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李炎走在最前，用一根临时找来的粗树枝探路，并刻意选择有枯草或岩石裸露的地方下脚，以减少痕迹。慕容嫣拉着妹妹和云娘，紧紧跟随，努力模仿着他的步伐。
天色微明时，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条舆图上标注的、几近干涸的泸水支流。河床裸露着大片灰白色的卵石，两岸是枯黄的芦苇丛，在风雪中起伏。
“沿河床走，足迹容易被水流或风吹散。”李炎解释了一句，率先踏入冰冷的河床。
行走变得更加艰难。卵石湿滑，寒风毫无遮挡地刮过河床，带走身上仅存的热量。慕容芷和云娘几乎是被李炎和慕容嫣半拖半扶着前行。
快到正午时，风雪渐小，但饥饿和疲惫已到了极限。李炎示意大家在一处芦苇茂密的河湾处休息。他拿出最后一点胡饼分食，水囊也即将见底。
“需要找到补给。”李炎看着疲惫不堪的三人，尤其是两个小女孩，眉头微蹙。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岸两侧。“你们在此隐蔽，不要出声。我去去就回。”
“我……我能做些什么？”慕容嫣忍不住问道，不愿只是被动等待。
李炎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将短匕递给她：“守住这里。有任何情况，吹这个。”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用骨头雕成的哨子。“非万不得已，勿用。”
慕容嫣接过冰冷的短匕和骨哨，感觉分量沉重。这不仅是武器，更是信任与责任。她用力点头：“好。”
李炎不再多言，身影很快消失在芦苇丛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慕容嫣紧握着短匕，将妹妹和云娘护在身后，耳朵捕捉着风声之外的任何异响。寒冷、饥饿、担忧交织在一起。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存的重量，以及被托付的重量。
不知过了多久，芦苇丛晃动，李炎的身影重新出现。他手里提着两只羽毛凌乱的野雉，腰间的水囊也重新变得鼓胀。
“上游有一处未封冻的泉眼。”他言简意赅，将野雉丢在地上，又拿出几个冻得硬邦邦的、不知名的野果。“生火，烤熟它们。动作要快，烟雾要小。”
慕容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刻行动起来。她找来干燥的芦苇和细枝，在李炎用匕首挖出的浅坑里小心生火。火焰燃起，带来久违的温暖。她熟练地处理野雉（宫中生活并非全然不食烟火），架在火上烤制。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声响，香气弥漫开来。
李炎在一旁默默警戒，偶尔添些柴火，确保火焰不大不小。
当烤熟的雉肉分到手中时，慕容嫣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不仅仅是对食物的渴望得到满足，更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与身边的人共同克服困境后获得的、实实在在的成就感。
她将最嫩的肉撕给妹妹和云娘，然后看向正在安静进食的李炎。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总是冷静甚至冷漠的眼睛里，似乎也跳动着一点暖意。
“接下来……会顺利吗？”她轻声问，更像是在确认某种信念。
李炎咽下口中的食物，看向东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
“路还长。”他说道，声音平静无波，“但每一步，都算数。”
慕容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风雪虽未止歇，但天光已微微放亮。她握紧了手中温热的食物，心中那份因他而生的勇气，又坚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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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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