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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筹码
厅堂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刘巨容莫测高深的脸。李炎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他和他身边所有人的命运。他必须拿出真材实料，既要展现价值，又不能显得过于危险。
他略一沉吟，组织语言，声音清晰而沉稳：“世叔可知，黄巢虽拥兵数十万，破长安如入无人之境，但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刘巨容手指依旧敲击着桌面，不置可否：“草寇起家，乌合之众，各有山头，有何奇怪？”
“非止寻常山头。”李炎目光锐利，“其麾下大将朱温，原为同州防御使，降贼后虽得重用，但此人心怀异志，与黄巢心腹孟楷、尚让等人矛盾日深。朱温所部驻扎东渭桥，名为屏障，实则已有自保观望之态。此其一。”
刘巨容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李炎继续道：“其二，贼军看似势大，实则粮草匮乏。长安存粮早已被其坐吃山空，如今全靠劫掠关中百姓维持，民怨沸腾，此非长久之计。其后勤命脉，维系于漕运，若能断其粮道，贼军数十万之众，不战自溃。”
“其三，”李炎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更深的意味，“晚辈逃离长安前，听闻田令孜挟持陛下幸蜀途中，已暗中遣使北上，意图联络河东李克用。沙陀铁骑，或许不日便将南下。”
“李克用？”刘巨容眼中精光一闪。河东李克用，与朱温一样，都是如今举足轻重的人物，且与朝廷关系微妙。若沙陀兵南下，整个北方的局势将彻底改变。
李炎观察着刘巨容的神色，知道这些信息已经引起了对方的重视。他最后抛出一个更具爆炸性的猜测，或者说，是他基于观察的判断：“此外，晚辈以为，黄巢……或无真正问鼎天下之志。其入长安后，纵兵劫掠，沉迷享乐，不修政事，不建制度，其行径更似流寇，而非开国雄主。其势，恐难持久。”
这番话，条分缕析，从内部矛盾、后勤短板、外部干预到首领局限性，将黄巢看似强大的外壳层层剥开，露出了内里的虚弱与危机。这不仅仅是情报，更是基于情报的精准战略分析。
刘巨容沉默了。他身居高位，自然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但李炎所说的许多细节，尤其是关于朱温与黄巢核心集团的矛盾、以及田令孜联络李克用的动向，都是他尚未完全掌握或确认的。更重要的是，李炎的分析角度，冷静而毒辣，直指要害。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他不仅带来了信息，更带来了一个乱世谋士应有的眼光。
“这些……你是如何得知？”刘巨容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中的审视未减，但多了几分探究。
“晚辈被困长安时，身处伪廷，虽职位低微，但耳闻目睹，留心记录。朱温部将曾有私下抱怨传入耳中；贼军粮草调配的混乱，有目共睹；至于田令孜遣使之说，乃宫中隐秘流传，晚辈亦是偶然得知，真伪需世叔自行判断。”李炎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说明了来源，又留有余地，不把话说死，更显真实。
刘巨容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目光再次仔细打量李炎。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刘巨容缓缓道：“你父亲……可惜了。”他忽然提及李国昌，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真实的惋惜，更像是一种试探。
李炎神色一黯，随即恢复平静：“家父蒙冤，乃朝廷奸佞所为。晚辈人微言轻，唯有谨记家训，努力在这乱世中活下去，不敢坠了家风。”他避开了具体冤屈，只表达生存之志，姿态放得很低。
刘巨容点了点头，似乎对李炎的应对还算满意。他话锋一转：“你既来投奔，又带来这些……消息。说吧，你想要什么？”
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刻。李炎心念电转，知道不能直接索要官职或军队，那会引来猜忌。
他拱手，语气诚恳：“晚辈别无他求，只求一安身立命之所，能庇护随我逃难的弱质女流与忠仆。若蒙世叔不弃，晚辈愿效犬马之劳，凭些许浅见，为世叔参赞军务，分析时局，以报收留之恩。”
他没有要求实权，而是请求“庇护”和“参赞”，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有用的幕僚和需要庇护的故人之子，既展示了能力，又表明了无威胁的立场。
刘巨容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心底。片刻，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你倒是个懂事的。也罢，看在你父亲面上，更看在你带来的这些‘见面礼’份上，你便先留在府中。郑湜那里正缺个整理文书、参详情报的人，你暂且去他那里听用吧。”
郑湜，首席幕僚。这安排看似给了个闲差，实则是将李炎放在了信息中枢的边缘，既能观察他的能力，又能就近掌控。
“多谢世叔！”李炎躬身行礼，心中明了，这第一步，算是勉强站稳了。
“至于你带来的人，”刘巨容淡淡道，“就安排在府内西院吧，会有人照应。让你那个叫石敬的随从，去城外新兵营报到，既然是从边军出来的，就别荒废了。”
将石敬调离身边，既是人尽其用，也是一种分化和控制。
“是，全凭世叔安排。”李炎没有任何异议。
“好了，下去吧。郑湜明日会找你。”刘巨容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公文，仿佛刚才的谈话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李炎再次行礼，退出了温暖却压抑的厅堂。
走出门外，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缓缓吁出一口气，后背竟已微微汗湿。与刘巨容的这番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每一句话都需斟酌。
他抬头望向襄阳城冰冷的夜空，星辰寥落。虽然暂时获得了栖身之所，但他知道，自己只是在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真正的波澜，尚未开始。而他要做的，就是借助刘巨容这棵大树，在波澜涌起时，积蓄自己的力量。
西院，慕容嫣正焦急等待，看到李炎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
“如何？”她轻声问。
“暂且安顿。”李炎言简意赅，“我们，算是半只脚踏进襄阳了。”
只是这襄阳的水，比想象中更深，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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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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