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归途
长白山支脉的莽莽林海，在身后逐渐收缩成一片墨绿色的剪影。小伟行走在返回城市的荒僻小路上，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的负累。
体内那融合了三块碎片的力量，如同一头被强行塞进狭小囚笼的洪荒巨兽，即便在守林人张帮助下暂时构筑了“破井”约束，依旧时刻冲撞着壁垒，发出无声的咆哮。脑海中那缕“心焰”微弱却顽固地燃烧着，与残存的人性意识共同维系着灵台方寸之地的清明，如同暴风眼中唯一平静的点。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周身依旧萦绕着一层淡薄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气息。这气息不再像之前那般暴戾外放，充满毁灭欲，而是变得更加内敛、深沉，带着一种冰冷的死寂。行走间，路边的野草在他无意散逸的气息拂过时，会迅速失去生机，变得枯黄；偶尔有飞虫掠过，也会如同撞入无形的泥沼，瞬间僵直坠落。
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一个行走的、不稳定的污染源。守林人张告诫的“少造杀孽”，并非仅仅指主动的杀戮，更包括这种无意识散逸力量带来的湮灭。
他必须时刻进行着“三省”。
省力量之躁动：内观那口布满裂痕的“破井”，感受其中混沌能量的每一次翻腾，用意念混合着“心焰”的微光，如同编织最纤细的丝线，去安抚、去疏导，将其约束在固定的流转路径中。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引动反噬。
省心念之偏移：毁灭的冲动如同跗骨之蛆，总在他精神松懈时悄然滋生。看到碍眼的石块，会生出将其抹去的念头；感受到体内力量的澎湃，会涌起睥睨万物、生杀予夺的幻觉。他必须不断回想奶奶温暖的手、临终的血字，回想守林人张耗尽心力唤醒他的那一刻，用这些属于“小伟”的记忆和情感，去对抗那源自“孽”本源的冰冷意志。
省人性之存亡：这是他感觉最艰难的一环。力量的提升带来了感知的异化。在他“眼中”，世界的色彩似乎都黯淡了许多，万物的“结构”和“能量流动”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反而失去了原本的鲜活与温度。远处村落升起的炊烟，在他感知里是一团浑浊的、带着杂质的热能反应；风中传来的孩童嬉笑声，也变成了无意义的音波频率。他感觉自己正在逐渐“非人”，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疏离于这个世界。
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远远望着那片村落。他不敢靠近，怕失控的力量伤及无辜。他只是站在那里，努力去“感受”那炊烟中蕴含的人间烟火气，去“解读”那嬉笑声里属于孩童的纯粹快乐。尽管这一切在他异化的感知中都显得如此“失真”和“低效”，但他依旧固执地做着这看似徒劳的尝试。
这是锚定他“人性”的仪式。
几天后，当他风尘仆仆、周身气息愈发内敛冰冷地重新踏入城市边缘时，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再次袭来。
城市的喧嚣、浑浊的空气、川流不息的人潮……这一切与他体内那片死寂的黑暗力量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滴墨汁，滴入了沸腾的油锅，格格不入，随时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反应。
他没有直接去找白事刘或返回之前的落脚点。黄家经此一挫，必然更加疯狂，他需要先弄清楚目前的局势。
他找到一处废弃的工地，在顶层找了个视野开阔的角落藏身，如同蛰伏的野兽，开始用他异化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这座城市。
“灰眼”的能力似乎也随着力量的增长而提升了。他不再仅仅能看到负面情绪的印记和微弱的能量流动，甚至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不同“仙家”或修行者的独特气息轨迹，以及某些区域异常的能量波动。
他“看”到，城市中属于黄家的那股腥臊妖气，明显变得更加活跃和密集，尤其是在几个特定的方位，形成了类似“节点”的能量汇聚点，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他也“看”到，属于胡家的那种清灵平和的气息，依旧盘踞在城北区域，但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而灰家的土腥气，则依旧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他还“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在一些阴气较重的角落，比如老坟场、废弃医院、特定的十字路口，残留着一种极其淡薄、却让他灵魂都感到刺痛冰冷的……灰色印记。那印记与他在枯井和葬松坑感受过的幽冥气息同源，但更加隐蔽，如同某种信标或监视点。
黄家和幽冥的触角，果然伸得更长了。
就在他默默观察、分析着这些信息时，胸口那灰扑扑的挂坠，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凉意。
这一次，信息异常简短，甚至带着一丝急促：
“速离现处，西北，三十里，废弃矿洞，暂避。”
是灰家的警告！他们发现他了？还是预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小伟没有任何犹豫。他对灰家这种神出鬼没的指引已经习惯，而且此刻他状态不稳，确实不宜与黄家正面冲突。他立刻起身，如同鬼魅般滑下废弃工地，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速度远超常人，融合碎片后的身体强度和力量带来了质的飞跃，即便不主动动用那黑暗能量，仅凭肉身爆发，也快逾奔马。周身散逸的冰冷气息在他刻意收敛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三十里路，不过片刻功夫。
那处废弃矿洞隐藏在一片荒山之中，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内部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但让小伟略微安心的是，这里的气息虽然陈旧，却并没有黄家或幽冥的痕迹，似乎确实是个暂时的安全屋。
他钻进矿洞深处，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坐下，再次开始艰难地“三省”，平复因为急速移动而略微躁动的力量。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那处废弃工地后不到半小时，数道强大的、带着浓烈黄家妖气和幽冥死寂气息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那里。他们仔细搜寻了一番，最终只能对着小伟残留的、那丝独特的冰冷气息，发出不甘的怒吼。
矿洞中，小伟缓缓睁开眼，左眼的漆黑在黑暗中如同两颗寒星，右眼的人性微光则映照着洞壁渗出的水珠。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萦绕不散的淡薄黑气，感受着体内那既带来强大力量、又时刻威胁着他存在的“孽”。
路还很长。
黄家，幽冥，钥匙碎片，奶奶的死因，父亲的过往，胡家的态度，灰家的目的……
无数的谜团和威胁，如同巨大的蛛网，笼罩在他的前路上。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暂时的安全，尽快适应和掌控这份危险的力量，然后……
主动出击。
他闭上眼，继续那无声的、与自己体内凶兽的搏斗。
归途的终点，或许并非安宁，而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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