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芒集中照过去。只见那凹陷的岩壁深处,并非寻常的灰黑色岩石,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浓得化不开的幽绿!那绿色深邃、沉郁,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森林精魄,又像是某种远古巨兽沉眠的鳞甲。在火光的映照下,绿意流转,时而如深潭,时而如碧玉,透出一种内敛而沉重的光泽。
金葵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他大步上前,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岩壁表面一层薄薄的浮土和水汽凝结的滑腻苔藓。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致密的绿色石质,一种坚硬无比的质感传来。他屈起指节,用特有的手法,在矿脉不同位置快速而精准地敲击了几下。
“铿!铿!铿铿铿!”
声音由沉闷渐次转为清越,带着清晰而稳定的金属回响,在空旷的溶洞里荡开。金葵的耳朵微微翕动,捕捉着每一次敲击带来的细微差别。这绝非普通石头能发出的声音。
“是它了!”
金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匠人的笃定。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青铜短剑—,他没有盲目发力,而是用剑尖最锋利处,在矿脉表面一条天然形成的细微纹理旁,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猛地刺入,手腕同时发力一撬!
“铮——!”
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几点耀眼的火星在幽暗中迸射出来,如同细小的金色毒蛇,一闪即逝。金葵只觉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从剑柄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定睛看去,那坚硬的绿石上,被撬下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矿石碎片。而青铜剑的尖端,却肉眼可见地卷曲、崩裂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好硬的矿!”
一名锐金卫忍不住低呼出声。
金葵却笑了,那笑容在火把跳动的光影下显得自信而沉稳。
“硬?硬就对了!这是真正的宝贝!铜绿山龙脊巷道的极品矿料,也不过如此!这绿,这光,这声响!”
他如数家珍,指尖捻起那块小小的碎片,对着火光仔细查看,碎片边缘闪烁着锐利的光泽,
“含铜量极高,杂质极少!真是极品矿料!”
他后退几步,借着火光,如同审视一件稀世珍宝般,仔细审视着矿脉的走向。那浓得化不开的幽绿在岩壁上蜿蜒,如同一条沉睡的碧色蛟龙,深深嵌入灰黑色的母岩之中。他用手指丈量着宽度,估算着厚度,目光顺着纹理的延伸向岩壁深处探去,仿佛能穿透岩石看到矿脉的深藏。
“脉线清晰,厚实,埋藏不算太深!”
金葵的声音冷静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掌控感,
“量,足够!足够完全把山寨所有的兄弟武装起来!武器!盔甲!!甚至还能有富余!”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身后众人,那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点燃了所有人眼中的希望,
“有了它,鹰愁涧的兄弟,才算真正有了在这乱世立足的根基!”
“三当家威武!”
锐金卫们压抑着激动,低吼出声。老周更是激动得嘴唇哆嗦,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仿佛看到了山寨崛起的曙光。
然而,这狂喜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吞没。当最初的兴奋被坚硬的矿壁撞得粉碎,溶洞里的气氛骤然凝重。
“可是,三当家,”
赵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他指着岩壁上那坚硬如铁的幽绿矿脉,又看看自己手中那把跟随他多年的、磨得光滑的石凿,声音充满了绝望,
“这,这东西比我们凿过的任何石头都硬十倍!用凿子?别说开矿,就是撬下拳头大的一块,都得累死个人!我们,我们这锤子凿子,在它面前就是泥捏的!”
老周脸上的激动也凝固了,化为深深的苦涩。他拿起自己那把最坚硬的石锤,走到矿脉前,用尽全身力气砸下去。
“砰!”
一声闷响,石锤头应声碎裂,细小的碎屑飞溅。而那幽绿的矿壁上,只留下一个更浅的白痕。
“不行!根本不行!”
老周看着手中碎裂的锤头,颓然坐倒在地,喃喃自语,
“老汉采石几十年,从没遇到过这么硬的家伙,这是天要绝我们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悲凉,在幽深的溶洞里回荡。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在坚硬的现实面前,似乎只剩下一缕随时会熄灭的青烟。几个原本跃跃欲试的石匠,看着自己简陋的工具,眼神黯淡下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赵二更是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无奈。
金葵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他们脸上的失望、怀疑、退缩尽收眼底。他脸上的兴奋早已褪去,只剩下岩石般的冷硬。他没有斥责,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崩落的、边缘锋利的碎石片。他走到矿脉前,用那石片最尖锐的角,对着矿壁上一条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天然裂隙,用尽全力,一寸一寸地刮削、研磨。
“沙!沙!沙!”
细微而单调的声音在死寂的溶洞里响起,如同蚕食桑叶。石片在坚硬的矿石上艰难地摩擦着,每一次刮削,都只能带下一点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比灰尘稍大的绿色粉末。金葵手臂的肌肉绷紧如铁,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微弱的刮削声仿佛永无止境。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看着他们无所不能的三当家,在做着一件看起来如此徒劳、如此可笑的事情。
终于,金葵停下了动作。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微不足道的一小撮绿莹莹的粉末,在火把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他捻起一点点粉末,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看到了吗?”
金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穿透力,
“这就是我们需要的铜!它就在这里!就在我们面前!不是天要绝我们,是看我们有没有那个命,有没有那个本事把它掏出来!”
他猛地将掌心那点可怜的粉末攥紧,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刺向赵二,
“工具不行?那就想办法!力气不够?那就往死里练!脑子僵了?那就给我撞开!坐在那里等死吗?!”
赵二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避开那骇人的目光,嘴里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说得轻巧,神仙也没辙,白费力气!”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溶洞里却异常清晰。金葵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暴烈的怒气猛地冲上头顶。他一步跨到赵二面前,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对方笼罩。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裂帛声炸响!谁也没看清金葵的动作,他腰间那条原本用来束紧皮坎肩的、浸过油的坚韧牛皮带,已经如毒蛇般抽了出去,狠狠抽在赵二的后背上!
“啊——!”
赵二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抽得向前扑倒,后背的粗麻衣服瞬间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道紫黑色的鞭痕立刻高高肿起,皮开肉绽!
“废物!”
金葵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蕴含着雷霆之怒,
“我金葵手下,可以战死,可以累死,唯独不能有等死的孬种!更不能有动摇军心的蠢货!”
他扬起皮带,作势欲抽第二下,看着赵二在地上痛苦蜷缩、瑟瑟发抖的样子,终究没有落下。但那眼神中的冰冷和失望,比鞭子更让赵二感到刺骨的寒冷。
“滚回去!好好想想你刚才说的话!再让我听到一句丧气话,就不是一鞭子这么简单了!”
金葵的声音不容置疑。
赵二捂着火辣辣剧痛的后背,在同伴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溶洞,屈辱和怨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金葵!等着!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
溶洞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金葵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那坚硬的、散发着幽绿光泽的矿脉,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这铜山看穿,从中找出那隐藏的、通向力量的钥匙。那抹幽绿映在他深沉的眼底,如同燃烧的鬼火,冰冷而执着。
老周看着金葵那专注得近乎入魔的神情,看着他指尖残留的矿石粉末,再想想刚才那精准的敲击和撬动,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知道,这位三当家,和他们这些只会抡锤子的石匠,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的人。其他石匠看着金葵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鹰愁涧的日子,在严苛的操练、简陋的皮甲制作和那笼罩在铜矿阴影下的沉重气氛中,缓慢而压抑地流淌。金葵变得更加沉默,他几乎将所有空余时间都耗在了那个幽深的溶洞里,对着那坚硬的矿壁,用各种能找到的工具尝试,敲、凿、刮、磨!甚至尝试用温泉水反复浇淋,观察变化。然而,除了留下更多白痕和崩碎的工具碎片,那铜山依旧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徒劳。
赵二后背的鞭伤结了痂,火辣辣的疼痛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怨恨。他刻意避开金葵,训练时更是加倍地磨洋工,眼神里充满了阴郁。
这一日,他负责去靠近洞壁高处的一个小平台清理积存的碎石。那平台离地约有四五丈高,是以前采石留下的,只有一条狭窄陡峭的石阶相连。赵二心不在焉地挥着石铲,目光时不时怨毒地瞟向下方洞厅里正在巡视的金葵。
他儿子小石头,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孩,正在平台边缘好奇地探头探脑,看着下面忙碌的人群,手里还攥着块小石头抛着玩。
“小石头!滚远点!掉下去摔死你!”
赵二烦躁地吼了一声,心思全在怨恨上,根本没在意儿子的危险举动。
小石头被父亲一吼,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缩脚。脚下正好有一块松动的碎石,他重心不稳,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外一歪!
“啊——!”
一声惊恐稚嫩的尖叫划破了洞厅的喧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得抬起头。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手舞足蹈地从高高的平台上直坠下来!下方的地面是坚硬的岩石!
赵二猛地回头,魂飞魄散,手中的石铲“当啷”掉地,整个人像被钉住,大脑一片空白,连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撕裂了空气!是金葵!他甚至没有抬头确认落点,完全是凭借着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练就的本能,凭借着对小石头尖叫方向的下意识判断,整个人如同扑击猎物的黑豹,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小石头坠落的下方猛冲过去!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甚至来不及调整姿态!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骼承受巨大冲击的细微“喀嚓”声!
金葵重重地摔在坚硬的石地上,整个人蜷缩着,后背狠狠砸向地面!而就在他落地的瞬间,小石头那小小的身体,不偏不倚,正砸在他弓起的、肌肉虬结的腰腹和胸膛之间!巨大的冲击力让金葵眼前猛地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他死死咬住牙关,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双臂下意识地、紧紧地护住了怀里那个吓得魂不附体、连哭都忘了的小身体。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整个鹰愁涧,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那如同山岳般的三当家,此刻蜷缩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刺目的鲜红!而他怀里的小石头,除了惊吓过度,竟然毫发无损!
“大人!”
锐金卫们最先反应过来,失声惊呼,疯狂地冲了过去。
赵二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在高台上,看着下方蜷缩的金葵和他怀中安然无恙的儿子,大脑一片轰鸣。那鞭痕似乎又在后背火辣辣地烧起来,但此刻烧灼的,却是他的心脏。刚才金葵扑出去的速度,那奋不顾身的姿态,还有此刻那痛苦却依旧护住他儿子的样子,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怨恨的心上。
“儿!儿子!”
赵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滚带爬地从石阶上冲下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扑到金葵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三当家!三当家您怎么样?!小石头!小石头你没事吧?!”
金葵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每咳一下,胸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强忍着翻腾的气血,慢慢松开护住小石头的双臂,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娃!娃没事!哭都没哭!”
他示意冲过来的锐金卫扶他坐起,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小石头这时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死死抱住父亲的脖子。
赵二看着金葵惨白的脸,嘴角的血迹,还有那强忍剧痛却依旧沉稳的眼神,再看看自己毫发无伤的儿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羞愧和悔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冲垮了他心中那点可怜的怨恨堤坝。他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金葵面前,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三当家!!”
赵二的声音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我赵二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混蛋!我该死啊!您抽我!您打死我吧!我!我!”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冲击让他涕泪横流,只剩下最原始的忏悔。那鞭痕此刻不再是屈辱的印记,而是他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耻辱证明!
金葵喘息着,看着跪在面前磕头如捣蒜的赵二,看着他眼中那发自肺腑的悔恨和感激,胸口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丝。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在赵二颤抖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那一下,重逾千斤。
矿洞幽深,火把的光芒在金葵苍白的脸上跳跃,映着他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也映着赵二脸上奔流的泪水。坚硬的铜矿在阴影里沉默地矗立着,那抹幽绿,如同凝固的青铜星河,深邃,冰冷,却又蕴含着足以改变鹰愁涧命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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