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石阶如同巨兽的咽喉,带着湿滑的粘腻感,向下延伸进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锐金卫们一个挨着一个,后背紧贴前方同伴冰冷的甲胄,脚步沉重而谨慎地向下挪移。火把的光晕被浓重的黑暗和湿气压迫,只能照亮身前几尺之地,更添几分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土腥、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与矿物粉尘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当心脚下!”
前方探路的张魁声音低沉地传来,带着回响,
“石阶陡滑!”
金葵紧随其后,一手紧握火把,一手按在腰间的青铜短刀上,冰冷的刀柄传来一丝镇定。就在队伍转过一个近乎垂直的陡峭拐角时,一阵沉闷而持续的“哗啦啦——哗啦啦——”水声,如同地下巨兽的喘息,猛地从下方深邃的黑暗中涌了上来!
“大人!下面有水声!”
张魁的声音瞬间绷紧,带着高度戒备。
“所有人!刀剑出鞘!戒备!”
金葵的厉喝在狭窄的通道内炸响,如同金铁交鸣!
“锵啷!锵啷!锵啷!”
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所有锐金卫瞬间拔出兵器,寒光在火把映照下连成一片冰冷的铁林。气氛瞬间凝滞如冰,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的奔流水声。
众人屏息凝神,以更加缓慢的速度向下移动。又下了约莫二三十级陡峭的台阶,前方豁然开朗!
火把的光晕猛地扩散开去,一个巨大得令人震撼的地下空间撞入眼帘!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石厅,穹顶高耸,目测足有数丈之高,上方悬挂着无数奇形怪状、如同巨兽獠牙般的石笋,在火光的摇曳下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石厅宽阔无比,足以容纳数百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东南方向那条奔腾咆哮的地下暗河!
暗河从石厅西北角一个狭窄、幽深、仅容两三人并行的岩壁裂缝中狂涌而出,水流湍急,白沫翻卷,撞击在嶙峋的石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河水如同一条暴怒的黑色巨蟒,在宽阔的河床上疯狂扭动身躯,一路奔腾咆哮,最终猛地扎入石厅东南角另一个更为巨大的岩壁溶洞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这汹涌澎湃的流势,这条暗河必然与外面的大河或湖泊相通,是此地隐秘的生命线。
然而,让金葵等人瞳孔骤缩的,并非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石厅东侧那片被人工精心改造、规模庞大、功能完备的区域!
一座座用厚实夯土和耐火土砖砌成的巨大熔炉,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矗立在石厅东侧。炉体呈粗壮的圆柱形或方形,高度过人,炉壁厚实,外层涂抹着厚厚一层混合了草木灰和粘土的防火隔热层。炉膛深邃,炉口巨大,有些炉口边缘还残留着尚未完全冷却的暗红色烧结物,散发着微弱的余热和刺鼻的金属氧化物气味。炉壁下方,镶嵌着一排排用耐高温陶土烧制的鼓风口,如同巨兽呼吸的气孔。旁边还散乱堆放着巨大的皮囊鼓风橐龠,由整张牛皮缝制,连接着长长的陶制风管。
熔炉前方,是巨大的作业区。地面铺设着平整的大块石板。散落着各种石制工具:沉重的石臼、巨大的石碾轮、厚实的石砧板。地上堆积着小山般的、闪烁着蓝绿色或孔雀石般青翠光泽的矿石——正是铜绿山特有的高品位铜矿石!有些矿石已被初步破碎,大小不一的矿块堆积成堆。旁边还有数个巨大的木桶和陶缸,里面盛放着用于洗选矿石的清水,水面漂浮着细碎的矿砂和杂质。
更靠近熔炉的地方,景象更为惊人。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用粘土精心塑形、经过高温焙烧的陶范!这些陶范形态各异,有简单的斧、钺、凿、镞等工具武器范,也有更为复杂、体积庞大的容器范、车马器范,甚至还有巨大得令人咋舌的、显然是用于铸造大型构件或雕像的分块组合范!范块上雕刻着精细的纹饰阴模,虽被烟熏火燎,仍能看出饕餮、夔龙、云雷等典型的纹样。地上流淌着大片大片已经凝固的青铜残渣和飞溅的铜液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冷却后的特有腥气。巨大的坩埚散落在熔炉旁,有些已经碎裂,有些内壁还挂着暗绿色的铜渣。巨大的石钳、青铜长柄舀勺等浇注工具被随意丢弃。
在石厅正北面最干燥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堆堆、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物件——那是已经冷却成型的青铜锭!方形的、圆形的、长条形的。每一块都沉重无比,表面还残留着浇注时的粗糙纹理和冷凝时形成的波浪状皱褶。这些青铜锭堆叠如小山,在火把照耀下反射出沉甸甸的、象征着巨大财富与力量的暗哑光芒。而在这些青铜锭旁边,赫然还有一堆体积稍小、但纯度似乎更高的紫色铜锭!正是铸造那尊紫羽鸑鷟所需的特殊原料!
这简直就是一个设备齐全、流程完整、规模惊人的地下青铜铸造厂!其布局、设备、工艺,与铜绿山官矿的核心冶炼区如出一辙,甚至在某些方面显得更为大胆和先进!
然而,放眼望去,整个巨大的石厅内,除了奔流的暗河和熊熊燃烧的几处残余炉火,竟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工具、未及处理的矿石、等待浇注的陶范、成堆的铜锭,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仿佛前一秒还在热火朝天的劳作气息,一切都凝固在一种诡异的、人去楼空的死寂之中。
金葵的心猛地一沉。没有人!
“卫甲!韩勾!”
金葵声音冷峻如冰,迅速下达命令,
“你二人带三名好手,沿暗河水流来的方向探查!”
他指向西北角那处狭窄的、涌出湍急水流的岩壁通道,
“注意!水流甚急!探查周边有无通道或藏匿之人!务必小心,相互照应!”
“诺!”
卫甲、韩勾抱拳领命,立刻点出三名水性最好、身手最敏捷的锐金卫。五人迅速检查装备,将短刀咬在口中,用坚韧的皮索将彼此腰间相连,如同串起的蚂蚱,然后毫不犹豫地跃入冰冷刺骨、汹涌奔腾的暗河激流中!瞬间,他们就被浑浊的浪涛吞没,只留下几串翻滚的气泡和紧绷的皮索,艰难地逆流向着那狭窄黑暗的通道入口游去。
“张魁!”
金葵转向他,
“带黑狼,搜索整个石厅!任何角落,任何缝隙,皆不可放过!看是否有活口藏匿,或暗道机关!”
“诺!”
张魁低吼一声,猛地一拍黑狼厚实的肩背,
“搜!”
黑狼早已按捺不住,强健的鼻子紧贴地面,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开始在巨大的石厅内狂奔、抽吸、辨识。
“其余人!”
金葵目光扫过剩下的锐金卫,
“分头警戒!搜查冶炼区、铸范区、铜锭区!留意任何文字、标记、图纸或遗留的随身物品!尤其是,胡庸可能留下的线索!”
众人轰然应诺,立刻如狼似虎般散开,火把的光晕在巨大的空间里迅速分散移动。
金葵自己则快步走向那片如同钢铁丛林的冶炼区核心。他站在一座巨大的熔炉前,感受着炉壁传来的微弱余温,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鼓风口、燃料口、炉膛,一个巨大的疑问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空气!如此大规模的地下冶炼,熔炉燃烧需要大量空气,工匠生存也需要新鲜空气!那源源不断的空气,从何而来?
他猛地抬头,目光投向高耸的、布满石笋的穹顶。除了奔流的暗河带来一些水汽搅动,整个石厅的空气虽然湿润,却并无明显的、持续的气流流动感!那些熔炉燃烧产生的废气,又排向何处?
“张魁!”
金葵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
“留意冶炼炉附近!尤其是炉顶、炉后上方岩壁!寻找隐蔽的通风道!必有通道!”
“明白!”
张魁应道,立刻将注意力重点投向熔炉群后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岩壁。黑狼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气味的指引,不再漫无目的地乱窜,而是对着熔炉群后方靠近岩壁的一处区域,发出了持续不断的、兴奋又带着困惑的“呜呜”声,前爪又开始不安分地刨抓着地面。
金葵快步走过去。黑狼刨抓的地方,地面依旧是坚硬的岩石,看不出异常。但顺着黑狼抬头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岩壁异常陡峭光滑,距离地面足有两丈多高,火把的光线难以企及,上方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大人!上面肯定有东西!”
张魁举着火把,努力向上照,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岩壁轮廓。
就在这时,金葵的目光扫过冶炼区边缘,猛地定格在一件被杂物半掩的庞大物件上——一架巨大的、带有青铜轮子的云梯!这云梯结构异常坚固,主体是粗大的原木榫卯拼接,关键的承重部位包裹着青铜加固件,底部装有四个沉重的青铜轮子,显然是用于在此地高大岩壁或熔炉上作业的工程器械!
“来人!把那架云梯推过来!”
金葵立刻下令。
几名锐金卫合力,推动那沉重的青铜轮云梯,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发出“隆隆”的声响。云梯被推到黑狼指示的岩壁下方,众人合力调整角度,将梯子顶端缓缓升起。
“咔嚓!”
一声轻微的契合声响起。云梯的顶端,恰好严丝合缝地卡进了岩壁上一个人工开凿的、极其隐蔽的凹槽之中!那凹槽的位置和形状,与云梯顶端的结构完美匹配!
“张魁!上去!”
金葵的声音不容置疑,
“带上火把!探查那凹槽之上的空间!钱豹!你随张魁同去,相互照应!”
“诺!”
张魁将黑狼的牵引索交给金葵,深吸一口气,将火把咬在口中,双手抓住云梯粗壮的横木,猿猴般敏捷地向上攀爬!钱豹紧随其后。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梯子顶端那片被火把照亮的小小光圈之外,融入了上方浓稠的黑暗之中。下方众人屏息凝神,只能看到那一点摇曳的火光在黑暗中不断升高、移动。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暗河的咆哮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在石厅内回荡。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高处的火光猛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两个浑身沾满黑色烟灰、如同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身影,顺着云梯快速滑下!正是张魁和钱豹!
两人落地,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与惊悸,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烬,张魁急声向金葵禀报:
“大人!上面,别有洞天!”
他的声音因激动和吸入烟尘而有些沙哑,
“那凹槽之上,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石洞通道!宽可容两马并行,高约一丈有余,斜着向上延伸!”
他喘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后怕:“我和钱豹往里探了近百步!那通道,太邪门了!越往里走,空气流动越强,最后简直是狂风呼啸!吹得火把都快灭了!我们顶着风走到尽头!”
张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尽头是一处开在陡峭断崖上的巨大出口!外面就是深渊!就在那出口处,悬着一个,一个巨大的青铜扇叶!”
他用手比划着,
“直径足有丈余!像船桨!被架在一个坚固的青铜框架里!”
“那扇叶被一套复杂的青铜齿轮和粗大的青铜锁链驱动着,正在疯狂地旋转!发出‘呜呜’的破空声!那锁链,一直向下延伸,消失在崖底翻腾的水雾里!钱豹眼尖,看到崖底隐约有一条水量不大但落差极高的溪流,极有可能是这条地下暗河分出去的一条支流,从山体某处泄出形成的瀑布!就是这条溪流的巨大冲击力,驱动了水轮,再通过锁链和齿轮带动了山顶这巨扇疯狂旋转!硬生生把通道里、甚至下面这石厅里的污浊废气,源源不断地抽出去排掉!”
张魁的脸上写满了对这奇技淫巧的震撼,随即转为凝重:
“我们在那隐蔽的出口平台上,发现了大量杂乱的脚印!还有,还有十几具尸体!”
钱豹补充道,声音低沉:
“看穿着都是奴隶!穿着破烂的麻衣!被人用利器从背后刺穿心脏!一刀毙命!伤口,是典型的三棱放血槽!干净利落,绝对是老手所为!尸体还有余温,死了绝对不超过两个时辰!”
他顿了顿,
“仔细辨认过,里面没有胡庸!”
张魁最后指着上方:
“平台崖壁上的后上方,还垂一根用牛皮和麻绳混编的长索,里面的人,肯定顺着这根长索,逃跑了!”
就在此时,暗河方向传来水响。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青的卫甲和韩勾等人,拉着皮索,艰难地从湍急的水流中爬上岸。
“大人!”
卫甲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牙齿打着颤报告,
“我们,我们逆流穿过那狭窄通道,后面,后面是一个更大的地下深潭!潭水冰冷刺骨,深不见底!水流都是从潭底涌上来的!我们潜下去探查,潭壁光滑,水压极大,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口通道!水流的源头,肯定在更深的、人根本到不了的潭底之下!那通道,只进不出!是条死路!”
两条线索,汇聚成一个冰冷的事实:唯一的逃生通道,就是那断崖上的通风口!胡庸及其核心同伙,已然金蝉脱壳!
金葵站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仿佛都被冻僵!他望着石厅东侧那规模庞大、设备齐全的冶炼厂,望着北面那堆积如山的、象征着巨大财富与野心的青铜锭和紫铜锭,望着那奔腾不息、却带不走一丝线索的地下暗河,再想到那设计精妙、利用水力驱动的庞大排气系统,以及那根亡命长索!
此地距离西岐,尚有千里之遥!
胡庸一伙提前至少两个时辰遁走!
他们失去了所有马匹!
而纣王给出的破案最后期限!如悬顶之剑!时间已无情流逝了十几天!
追捕的希望,瞬间变得如同那断崖下的水雾般缥缈!巨大的挫败感和时间带来的沉重压力,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金葵的心脏。能否在期限内破获这惊天大案,揭开西岐背后的滔天阴谋,突然变得前途渺茫,凶险莫测!
金葵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地下世界冰冷浑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冰封千里的杀意!
“王猛!张魁!”
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青铜剑,冰冷而锋利,
“带人!仔细勘察此地!每一块铜锭,每一片陶范,每一件工具!寻找所有可能指向胡庸及西岐的线索!尤其是那些紫色铜锭的来源标记!还有被杀奴隶身上,任何可能的身份信物!”
“卫甲!韩勾!带人处理尸体,仔细检查所有伤口特征,寻找凶器线索!”
“其余人,彻底搜查整个地厅,尤其是通风道入口附近,看有无遗漏物品!”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岩层,望向那未知的、逃亡的方向,一字一句,如同淬血的誓言: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从通风口撤出地宫!”
“备足清水!”
“我们——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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