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桑年走得更快，骆潇跑起来才追得上他，但他不停下，骆潇只好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谢桑年！”骆潇再次喊他。
此时他们已经进了院子，到了谢桑年门前。
康嬷嬷察觉气氛不对劲儿，拦着众人不许靠近，让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少年终于停下来。
却依旧背对着骆潇：“还有事？”
骆潇慢吞吞挪到他面前：“你为什么生气啊？”
谢桑年别开脸不看她：“我没有生气。”
“那你就是在难过？”骆潇问，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他的表情看，就是院子里的光线太暗，他表情总是太冷，骆潇看不太出什么异样来。
只凭感觉知道他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的那种，只是少年极力克制着。
然而，谢桑年依旧别着脸，视线落在别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骆潇抿了抿唇，开始斟酌用词。
半晌才道：“……今晚的事情，我的确心惊，但并没有认为你做得不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坏人就应该受到严惩，你做得好极了！我是支持你的！”
“但是你在恐惧我。”谢桑年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方才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恐惧，他没有错过。
他睚眦必报，他手段残忍。
骆潇一定这样想。
“……我恐惧的不是你！我只是，只是惊诧于你忽然长大了，你有保护自己和家人的能力，我很欣慰！”
只是，一般人很难一下子做到他这个程度，所以骆潇才会心惊。
而且谢桑年前世是覆灭全国，害死很多人的奸相。
只要想到那种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场景，骆潇就忍不住恐惧和心痛。
为无辜惨死的人，也为谢桑年。
谢桑年是如何一步步被逼到那种境地的？
“……谢谢你今晚救了我！如果我像你一样聪明、敏锐，提前得知韩千山的毒计，我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他！送他下地狱！
“三年前你被打断腿，无缘科考，吃尽苦头，就是拜他所赐！今年他还想毁掉我们，他简直该死，今天你对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如果不是担心连累你名声，我都恨不得亲自冲上去踹他两脚！”
她发自内心支持谢桑年！
“我只是担心，只是担心……你太聪明，容易被人对付，从而走上错路。”
比如前世的奸相之路。
成为覆灭全国的刽子手。
“既然足够聪明，为何会轻易被人对付？”谢桑年朝她走过来：“你在害怕什么？还是你认定我将来会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一层一层压力直逼过来，骆潇本能后退。
谢桑年察觉到了，他停下。
骆潇感觉呼吸困难，无法开口，谢桑年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看在眼里，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似嗤笑，也似苦笑。
心头似起了无尽风雪，谢桑年将其摁回去，声音冷淡：“看样子我说对了。关于我，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比如他母亲死亡的真相？
所以，骆潇才会笃定他将来十恶不赦？
“我，我这些年经常做一个噩梦，梦见你遭遇不公平对待，逐渐心生恨意，开始屠戮无辜百姓……”
谢桑年截断她的话：“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像一股风雪扑面而来，骆潇呆了呆。
谢桑年：“在你心目中，谢德丰从不是你夫君，你心里也从不曾将我们当成孩子，难道你要以后娘与继子的身份来拒绝我？这个理由并不成立，你从不被这些束缚。”
骆潇：“……”
他这是在说十六岁生辰那天晚上的事情？
话题转得太快，她快要跟不上节奏！
谢桑年：“你说你慕强，每次考试我都拿第一，而我的第一不会止步于此。你每次遇到危险，我都可以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保护你。但是你，你宁可相信一个噩梦，也不愿意相信我？从而拒绝我？”
谢桑年声音冰冷，但不像指责，只是无奈和沉痛。
“骆潇，你确定我的人生轨迹，会完全按照你的噩梦进行吗？”
「不一定会，但有可能会！」这是骆潇的答案：“这不是我拒绝你的理由，你太年轻，还未见识天地宽广，而我已经老了！
“如果我正青春年少，尚且懵懂无知，我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占据你的优秀、你的美貌、你年轻的身体……”
谢桑年又一次截断她的话：“两岁零七个月的年龄差而已，别把你自己说得像是垂垂老矣的迟暮之人。”
骆潇：“……”
不是只有两岁零七个月。
她活过的年岁差不多是他双倍。
然而，谢桑年的手慢慢抚上她脸颊，轻轻将她脸颊托起，让她和自己对视，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皮肤：“况且就算几十年以后你当真老了，在我心里你永远漂亮。”
他会爱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爱她头上的每一根白发，是那些岁月雕刻了她。
而他爱她，像呼吸一样简单。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天底下会有她这样好的人？
骆潇心尖剧烈颤抖，几乎要承受不住他的目光，里面的情绪太浓稠。
“我说了你还未见识天地宽大，我未必真是你喜欢的人。科举高中以后，你在京都，将会遇见无数美好的女子，那时候你会发现，我也不过如此。”
骆潇声音在颤抖，掌心出了细密汗水。
在此之前，她给出去的“爱与关心”，已经是她全部能给的，不会再有更多。
谢桑年却说：“骆潇，你为何将自己置于被选择的境地？”
骆潇整个人如遭雷击。
因为从小不被父母坚定地选择，不被爷爷奶奶坚定地呵护，所以她一直处在“受害者”的位置。
多年的遭遇长成血肉，附着她的骨头，日日夜夜跟着她，她恐惧被抛弃，所以她拒绝一切亲密关系。
她猛地意识到，哪怕自己已经活了一把岁数，仍然做不好这个课题。
她年少时努力考取好成绩，也是为了可以站在被父母看见的地方，被他们选择疼爱。
她缺少个人主体性。
她觉醒了，却又醒得不够彻底，所以她经常痛苦不堪，找不到出路。
谢桑年搂住她腰身，身子弯下来，嘴唇贴在她嘴唇上，见她没有反应，轻轻含住她下唇，眼睛一直看着她，骆潇也没有闭眼。
两人竟就这样对视着。
谢桑年想要一口咬下去，让她疼，让她看见自己。
但是又怎么舍得让她疼？
含住、舔 舐，她没有任何回应。
谢桑年的嘴唇慢慢往后撤退，手依旧紧紧搂着她，目光依然紧锁她的容颜。
片刻后，他嗓音喑哑不堪，仍然不肯就这样放弃：“骆潇，你可以选择推开我，也可以选择吻回来——如果你喜欢和我亲吻的话。”
后面那句话，他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来。
骆潇却听见了，但她没有说话，仍然只是看着他。
谢桑年道：“你说你比我年长，也许你真的见识过另一番天地宽广，但是主动出击，是我教你的。”
多年以后，也许他有千千万万个好姑娘可以选择，但是同样的，她也有千千万万个好男儿可以选择。
男人可以抛弃她，她也可以抛弃男人。
夜很静，风在吹，谢桑年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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