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背着沉重的背包，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换乘了两趟公交车，又步行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城市的边缘。
这里的景象与他熟悉的大学城截然不同。低矮的房屋、裸露的土地、随意堆放的建筑材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味——尘土、金属锈蚀和某种化学品的味道。
“老林废品回收站”的招牌出现在视野里，那是一块手写的木牌，挂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铁门敞开着，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
陈凡在门口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这里了，他新生活的起点。
他迈步走进院子，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院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足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各种各样的废品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形成了一座座小山。东边是捆扎整齐的纸板和旧书本，西边是五颜六色的塑料瓶堆积成墙，南边是各种形状的金属件，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铁锈的金属味、旧纸张的霉味、塑料特有的化学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机油味。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但奇怪的是，陈凡并不觉得反感。
在院子的中央，老林正蹲在一台老旧的机器前，手里拿着扳手，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工装，额头上都是汗珠。
“林叔。”陈凡轻声叫道。
老林抬起头，看见陈凡，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他放下扳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走过来接过陈凡的背包：“嚯，这么沉？都带了啥？”
“主要是书。”陈凡老实回答。
老林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爱读书是好事。走，我先带你看看住的地方。”
他领着陈凡穿过堆满废品的院子，走向后面的一排平房。陈凡注意到，尽管废品堆积如山，但院子里的小路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物品也分类摆放得井井有条。
“这边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老林指着一间冒着炊烟的房间，“那边是浴室和厕所。你的房间在最里面。”
他们来到最角落的一间房前，老林推开门：“条件一般，但该有的都有。”
房间不大，约莫十平米左右，但出乎意料的整洁。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床上铺着干净的蓝白格子床单。一张旧书桌摆在窗下，桌上放着一个台灯。墙角有个简易的衣柜，虽然漆面有些剥落，但擦得很干净。
窗户朝南，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窗外可以看到院子的一角，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废铁堆旁顽强地生长着。
“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陈凡由衷地说。他原本以为会是个堆满杂物的储藏室。
老林得意地笑了：“那是！我老林虽然干的是脏活，但住的地方可不能马虎。”他顿了顿，“你先收拾收拾，一会儿吃饭。晓雪！晓雪！”
一个女孩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哎！怎么了爸？”
“新来的帮手到了，你过来见见！”
脚步声由远及近，陈凡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虽然明知自己这身打扮寒酸，但还是想在陌生人面前保持一点体面。
一个女孩出现在门口。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额前有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她的脸颊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沾着一点面粉，看上去刚刚正在做饭。
最吸引陈凡的是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像山间的泉水，透着未经世事的纯净。
“这就是我闺女，晓雪。”老林介绍道，“晓雪，这是陈凡，大学生，以后在咱们这儿帮忙。”
林晓雪好奇地打量着陈凡，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脸颊一下子红了。她慌忙用手背擦了擦鼻尖的面粉，结果反而把面粉抹开了，在鼻子上留下一道白印。
“你、你好。”她小声说，眼睛不敢直视陈凡。
“你好。”陈凡礼貌地点头，心里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
老林看看女儿，又看看陈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晓雪，晚上多做两个菜，给小陈接风。”
“知道了。”林晓雪应了一声，飞快地瞥了陈凡一眼，转身跑回了厨房。
老林看着女儿的背影，摇摇头笑了：“这丫头，平时大大咧咧的，今天怎么害羞起来了。”
陈凡没接话，只是把背包放在床上，开始收拾东西。
老林帮他把带来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整齐地摆在书桌上：“这么多书啊...都是专业知识？”
“嗯，材料科学和资源回收方面的。”陈凡回答。
“好啊，正好能用上。”老林拿起那本《资源循环利用技术》，翻了几页，“这些知识，在我们这行可太有用了。”
他指着窗外的那堆金属废料：“就说那些废铁吧，外行人看都是铁，其实分很多种。普通铸铁、碳钢、不锈钢、合金钢...价格差得远呢。你要是能帮我们把关，那就太好了。”
陈凡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收拾完行李，老林带陈凡在废品站里转了一圈，详细介绍了各种废品的分类和价格。
“纸类分报纸、纸板、书本，价格都不一样。” “塑料看瓶底那个三角标志，数字不同，价格差不少。” “金属最复杂，铜、铝、铁、不锈钢，得会认，不然就亏大了。”
陈凡认真听着，不时提出问题。老林很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对材料学确实有研究，很多专业术语都能听懂。
“林叔，那些电子废料怎么处理？”陈凡指着一堆旧电脑和手机问。
“那个啊，有专门收的人。”老林说，“不过价格压得低，我觉得亏，就一直堆在那儿。”
陈凡走到那堆电子废料前，拿起一块旧电路板：“这里面有金、银、钯等贵金属，如果能自己提炼，价值会高很多。”
老林眼睛一亮：“你会这个？”
“理论上懂，但需要设备和试剂。”陈凡老实回答，“大学实验室里做过类似的实验。”
老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傍晚时分，林晓雪喊他们吃饭。小小的厨房里，一张方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青椒炒肉、西红柿鸡蛋、清炒小白菜和紫菜蛋花汤。简单的家常菜，但香气扑鼻。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林晓雪小声说，已经洗掉了鼻尖的面粉，但脸颊还是红红的。
“很丰盛了，谢谢。”陈凡真诚地说。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这样的家常菜了。
吃饭时，老林兴致很高，不停地给陈凡夹菜：“多吃点，年轻人正在长身体。”
林晓雪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偷偷看陈凡一眼，被发现就赶紧低下头。
“晓雪高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老林说，“帮我打理这个废品站。别看她年纪小，算账、称重、谈价钱，样样在行。”
“爸...”林晓雪不好意思地打断他。
陈凡看着这对朴实的父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虽然环境简陋，但这里有家的温暖，这是他在冰冷的出租屋里从未感受过的。
饭后，陈凡主动帮忙洗碗。林晓雪起初不肯，但在陈凡的坚持下，只好让出位置，站在一旁看着他。
“你...真的是大学生？”她终于鼓起勇气问。
“嗯，江大，今年刚毕业。”
“那为什么...”林晓雪没把话说完，但陈凡明白她的意思。
“生活所迫。”陈凡简单回答，没有多做解释。
林晓雪点点头，没有再问。她拿起一块干布，默默地擦着陈凡洗好的碗。
夜晚，陈凡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被子有阳光的味道，想必是今天刚晒过的。
他想起林晓雪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老林粗糙但温暖的手，想起院子里那些等待被重新赋予价值的“废品”。
这里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他起身打开台灯，拿出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新生活的第一天。住处：简单但干净。工作环境：杂乱但有秩序。同事：朴实善良。月薪：3000元，管吃住。目标：尽快攒够父亲的手术费。”
合上笔记本，他望向窗外。废品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品像是沉睡的宝藏，等待着懂行的人来发掘。
明天，他将开始在这片别人眼中的“垃圾堆”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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