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站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
天还没全亮，陈凡就被院子里的响动吵醒了。他披上外套推门出去，看见老林已经在给三轮车打气，林晓雪则在灶台前忙着做早饭。
“醒啦？”老林抬头看他一眼，“正好，跟我出去收趟货。城南老刘家拆房子，有一堆旧门窗要处理。”
陈凡点点头，舀水洗了把脸。冰凉的井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顿时睡意全无。
早饭是简单的稀饭和咸菜，但热乎乎的吃下去很舒服。林晓雪悄悄往他碗里多夹了块腐乳，被他发现后赶紧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
吃完饭，老林骑着三轮车，陈凡坐在后斗里，两人迎着晨光出发了。三轮车吱呀作响，穿行在还没完全苏醒的街道上。
“老刘是我老主顾了，”老林一边蹬车一边说，“他家的废品都给我，价格也公道。这行就是这样，信誉好了，生意自己就找上门来。”
陈凡认真听着。他发现老林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到了地方，老刘正在院子里等着。一堆旧门窗堆在墙角，木料大多已经腐朽，金属配件也锈迹斑斑。
“老林，你看看能给多少？”老刘递过来一支烟。
老林摆摆手：“戒了。”他走到那堆废品前，仔细翻看了一会儿。
“木头都朽了，只能当柴火卖。这些铁件还行...”老林沉吟着，“一共给你三百吧。”
老刘爽快地答应了。陈凡在一旁看着，心里默默计算：这些木头运到柴火厂大概能卖一百五，铁件能卖两百多，加上运输成本，老林这笔生意赚不了多少。
但他很快发现，老林的重点不在这里。
“老刘，听说你要重建房子？”老林一边装车一边问。
“是啊，准备盖个三层小楼。”
“那建筑废料要不要处理？我认识个靠谱的，价格公道。”老林状似随意地说。
老刘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正愁这事呢。”
陈凡顿时明白了。老林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处理建筑废料可是个大单子，比这些旧门窗值钱多了。
装完车，老林又和老刘聊了会儿，约好明天来看建筑废料。回程的路上，老林心情很好，哼起了小曲。
“林叔，您这招真高明。”陈凡由衷地说。
老林嘿嘿一笑：“这行不能只看眼前。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记得你。”
回到废品站，已经快中午了。陈凡帮着卸完货，累得满头大汗。林晓雪递过来一条毛巾，毛巾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
“谢谢。”陈凡接过毛巾擦汗，闻到上面有阳光的味道。
这时，废品站门口来了个不速之客。
林薇薇站在那儿，穿着精致的连衣裙和高跟鞋，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皱着眉头，用手帕捂着鼻子，显然是受不了废品站的气味。
“陈凡，你还真在这儿啊。”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鄙夷，“我以为王鹏昨天是开玩笑的。”
陈凡放下毛巾，平静地看着她：“有事吗？”
林薇薇上下打量着他沾满灰尘的衣服，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我就是来看看，我们江大的高材生，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林晓雪听到这话，忍不住站出来：“你什么意思？收废品怎么了？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丢人！”
林薇薇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你谁啊？哦，废品站老板的女儿是吧？难怪替他说话。”
陈凡把林晓雪拉到身后，直视着林薇薇：“如果你是来看笑话的，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走？我当然要走，这地方一股味儿。”林薇薇故意扇了扇风，“我就是想提醒你，下周的同学聚会，你该不会真要来吧？到时候大家问起你在哪高就，你怎么说？我在废品站打工？”
她的声音很大，引得路过的几个行人都往这边看。
陈凡握紧了拳头，但声音依然平静：“我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没什么不能说的。”
“劳动？”林薇薇嗤笑一声，“捡垃圾也算劳动？陈凡，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就算找不到好工作，去送外卖也比这个强啊！”
老林本来在整理废品，听到这话忍不住了：“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一行...”
“大叔，我没跟你说话。”林薇薇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又转向陈凡，“你知道吗？王鹏他爸的公司正在招人，起步月薪就六千。你要是求求我，我说不定能帮你说句话。”
陈凡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爱过的女孩，突然觉得她很陌生。
“不必了。”他说，“我在这里很好。”
林薇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很好？住在这种地方？干这种活？陈凡，你的自尊心就这么不值钱吗？”
这时，一辆宝马停在废品站门口。王鹏从车上下来，看到这一幕，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哟，这不是我们的陈老板吗？”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搂住林薇薇的腰，“怎么样，想通没有？要不要来我爸公司当个保安？好歹比收废品强。”
陈凡还没说话，老林先开口了：“小伙子，话别说得太满。我们这一行做得好，不比坐办公室差。”
王鹏哈哈大笑：“大叔，您就别逗了。收废品能赚几个钱？够买我这一条皮带吗？”他指了指腰间的爱马仕皮带。
陈凡突然笑了。他走到那堆刚收来的旧门窗前，从里面拆下一个铜制合页，拿在手里掂了掂。
“王鹏，你那条皮带大概五千块对吧？”陈凡平静地说，“这个合页是纯铜的，重量大概200克。现在铜价四十二一公斤，这个合页值八块四。”
王鹏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陈凡目光扫过那堆废品，“这一堆旧门窗里，大概有二十个这样的合页，还有其他的金属配件。全部拆下来，能卖将近三百块。而这只是我们今天收的其中一单货。”
他走到另一堆废品前：“这些废电机，拆开里面的铜线，能卖五百。这些旧电路板，里面的贵金属能卖八百。”
陈凡环顾整个废品站，声音清晰而坚定：“你看不起的这些，一天能给我带来上千元的收入。你觉得，我需要去你爸公司当保安吗？”
王鹏和林薇薇都愣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这个脏乱的废品站居然这么赚钱。
“吹牛吧你...”王鹏底气不足地说。
老林这时插话：“小凡没吹牛。上个月我们站流水八万多，净赚两万三。”他特意看了林薇薇一眼，“比很多白领挣得都多。”
林薇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王鹏拉着她：“走吧，跟这种人多说什么。”
他们转身要走，陈凡却叫住了他们：“等等。”
他走到三轮车旁，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螺丝刀，然后走到王鹏面前：“你的表链螺丝又松了，这次要再掉了，可没人帮你捡。”
王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果然那颗螺丝又松动了。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赶紧把表摘下来收进口袋。
看着他们灰溜溜离开的背影，林晓雪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林拍拍陈凡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
陈凡却没有笑。他望着那堆旧门窗，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他也觉得收废品是件丢人的事。但现在他明白了，丢人的不是职业，而是用职业来贬低别人的心态。
“林叔，”他转身对老林说，“我想学拆解。怎么把这些废品里的有价值的东西都找出来。”
老林眼睛一亮：“成！我教你！”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陈凡都在跟老林学习拆解技巧。怎么用最省力的方法把铜线从电机里抽出来，怎么识别不同种类的塑料，怎么把铝合金和普通铝分开...
他发现这就像在做一场寻宝游戏，每一件废品里都藏着惊喜。
傍晚，他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清点今天的收获。除了老林给的工资，他还把今天拆出来的铜线单独卖了，又多赚了五十块。
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今天的收入，然后在下面写了一行字：
“职业没有贵贱，人心才有。”
合上笔记本，他听到院子里林晓雪在哼歌，老林在修理什么工具发出的叮当声。
这里没有高档餐厅的浪漫约会，没有奢侈品的精致包装，但有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
他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庄子：“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这些被世人视为“无用”的废品，却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那个曾经视他为“无用”的人，现在已经与他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陈凡拿起床头那本《资源循环经济学》，就着昏黄的灯光读起来。
窗外，废品站在夜色中静静伫立，像一个沉默的宝藏，等待着他去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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