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寒冬。
冬季的风,卷着凛冽掠过姑苏城时,河道上的冰就一寸寸地结了起来。
凝滞住的不仅仅是潺潺的流水,往日里人来人往的繁华,全都被冻在了这个漫长的冬日。
从前这姑苏河上,货船的来往的声响,能从清晨吵到半夜。
装布匹的、销珠宝的、运茶叶的,船挤着船,人攘着人。
连码头卸货的伙计,号子声里都满是盈利的雀跃。
如今大半的河道都冻得死死的,只在河道的边缘留下几道窄窄的通道。
这还是附近的商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凿出来的。
偶尔有小货船贴着冰层过,浆摇的很慢很慢,货载的也很少很少。
这姑苏城的繁华,也跟着河面一起,被冻结了。
赵家布庄的生意也跟着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父亲整日对着库房唉声叹气,母亲则是通宵窝在房里偷偷抹泪。
赵玉儿听人说,外藩的毡布、毛毯又便宜又暖和,在这冬日是不可或缺的御寒良品。
在这种情况下,赵家布庄的库房,积压了上千匹绫罗绸缎,和上万斤的棉花。
虽也有不愿尝试新事物的老人们前来购买,可毕竟是寥寥。
再不想办法,恐怕就要变卖家产了。
赵玉儿把自己的妆匣盒都拿了出来,除了那半截玉簪,被她妥帖地收在衣襟里。
其余的全拿去变卖了,却连库房租金的零头都凑不到。
她坐在绣架前,看着那半截玉簪,突然想起楚奚纥。
他读了那么多书,又在京城见了那么多世面,他一定能想出法子,或许可以救救赵家世代传下来的祖业。
“爹,”她鼓起勇气去找父亲,“我去京城找奚纥哥吧?或许他能帮咱们问问京城的相识,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帮帮咱们。”
父亲当即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一个踉跄,“胡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好待在你的闺房里学女工,整天想着往外跑找男人,这像什么样子!”
她被打得泪花在眼眶里闪烁,却没胆怯,“可库房的货再不销出去,恐怕再下几场雪,等开春就要霉了,”
“不用你管!”父亲固执地打断她,眼神里却有些躲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自那之后,父亲总往官衙里跑,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浓浓的酒气和脂粉味儿。
母亲抹着泪,偷偷告诉她,“你爹跟官老爷和王员外说了,他们说,有办法能帮咱们家渡过这个难关。”
“什么办法?”赵玉儿又惊又喜,一下子站起来,“娘,爹打算怎么救咱们家的祖业?”
“新帝的身边缺一个妥帖人儿……你又在姑苏市井里,素有貌美之名……你爹说,把你交给奉命选美的使者,若是被皇上瞧上……”娘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
赵玉儿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心里顿时凉透到骨子里。
荐给新帝?
她想起半截玉簪,想起楚奚纥,想起柴房里的那夜……
“我不去!”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像是抓住仅有的救命稻草,“娘,求求您了,让我等奚纥哥回来,我要嫁给他的啊。”
母亲只是看着她,依然流着泪,却掰开了她的手,“傻孩子,你以为还有的选吗?前几日官府里的人已经来瞧了你,你爹已经收了员外的礼金,已经……已经拿去给布庄周转了。”
定金?她猛地冲进父亲的账房,气得浑身发抖。
“爹!”她把账本全都扫落在地上,声音里都发着颤,“你怎能卖了你的女儿?”
父亲红着眼,指着她的脸,“你以为我有你那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就光彩吗?那晚在柴房,你们做了什么,你当我不知道?除了使些法子送进宫,你还能嫁出去?”
母亲跟着过来了,倚在门边掩着面哭,“你爹也是没有办法了……这布庄是祖上传下来的祖业,不能毁在咱们手里啊。玉儿,你就当……当救救咱们家吧。”
“那奚纥哥呢?”她哭着,字字泣泪,“我们说好了的,我要等他来娶我啊…”
“什么奚纥哥!”父亲猛地站起来,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一个穷酸书生,连自己都快饿死了,寄人篱下,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进宫!只有进宫,你才能报答爹娘养你一场的恩情!”
她哭着,回头看娘,娘哀哀戚戚地望向她,见她不肯应下,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你看你要把你爹娘逼成什么样子?难道还要这布庄的上下老小全都给你跪下吗?”父亲的声音愈发尖利。
她愣着,满心只想跑到柴房。
这里仿佛还保留着,楚奚纥离开时的样子。
酒坛子上的粗瓷碗被她收好了,藏在茅草堆里,碗底还残存着米酒的香气。
她哭得浑身发抖,躺在茅草堆上,仿佛就能触及那夜,情郎的体温。
原来她和楚奚纥的情爱,在这个世道上,在家族兴衰的面前,在权贵的只言片语里,轻得连片羽毛都不算。
夜里,她哭着入梦。
梦见楚奚纥穿着官府锦袍,捧着浮光锦,站在布庄门口,冲着她笑,“玉儿,我来娶你。”
她从梦里惊醒,窗外的月儿很亮很亮,照在枕边的,那半截玉簪上,温润的光,映得她心口发疼。
她来到父母房外,望着彻夜未熄的灯火,只是轻声说了句,“爹、娘,我进宫。”
……………………………
楚奚纥从漫长的梦中醒来,枕边一片泪湿。
不知不觉,已离开玉儿那么久了,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那丫头,怕是还在练她的绣花吧?
他不敢在她面前说实话,其实那缠枝莲绣的实在是太歪扭了,第一次见到若不是她说,他都看不出来呢。
楚奚纥望着逐渐清晰的岸影,忍不住笑了,把袖子里藏着的帕子拿了出来,抚摸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名字。
“大人,飞鸽传信说,送去宫里的人选,已经备好了。”
侍从站在一旁回话,仍恭敬地行礼,称一句大人,丝毫不介意实际上楚奚纥此时已是平民之身,因为等他回去自有高官厚禄等着呢。
“嗯,下去吧。”楚奚纥的声音并无丝毫波动。
他满心里现在只想着一句话:
玉儿,我来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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