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跟在引路太监身后，步履匆匆地，穿过红墙金瓦的深长宫道，停在了颐华宫门前。
门槛上已积了层薄灰，显然已有段日子，没有人来往了，也掩盖了这座宫殿往日的繁华。
昔日大名鼎鼎的江南美人儿，甚至一度能与贵妃分庭抗礼的纯婕妤，竟住在这般萧索之地。
宫门两侧的侍卫们，皆如石雕木塑一般，握着腰间佩刀的把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她走上前，掏出腰牌，他们也只是冷冰冰地扫了一眼，便一声不吭地推开了紧闭的宫门。
朱门发出一阵滞涩的吱呀声，卫氏有些紧张，便用力握着手中那枚小小的腰牌，踏了进去。
刚踏进一只脚，一股混杂着尘灰与闷腐的霉味儿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不止。
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她这才有机会看清里面。
不过月余，里面的庭院已荒得不成样子了。
园圃里的春草恣意蔓生着，有的地方已能没过脚踝，掩着其后的假山石，爬上了几处绿苔。
进来许久都不见纯婕妤的身影，也不见她贴身的宫人。
只有几个垂着头不吭声的洒扫宫人，苦木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使着扫帚，却弄得尘埃更是四散。
四下里死寂一片，连鸟雀都不曾停留。
卫氏的心禁不住揪着疼，这哪里是禁足？
分明像是活埋。
她抹了一把眼泪，瞧瞧四方的天空，走向左侧大门紧闭的漱玉台。
殿门并未上锁，只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股浓烈的药味裹挟着腐败的浊气，随着殿门的开启而冲了出来，几乎要让她窒息。
殿内光线昏暗，也没有人声的喧闹。
借着透过窗纸的惨淡光线，卫氏这才看清了殿内的情景。
一进门的角落里，有一张铺着草席的矮榻，那上面好像趴着个什么东西。
她盯了一会儿，才隐约从覆盖其上的衣物里，看到个微微隆起的身躯。
看打扮，他应该是个小太监。
裸露的皮肉上，是深紫发黑的血痕，有些地方肿得厉害，淤青发褐，还凝着暗红的血痂。
他面朝墙壁，一动不动的。
若不是卫氏瞧见了他身子的微弱起伏，她还以为这是具尸体。
卫氏头皮一阵发麻，寒意从脚底漫上头顶。
她紧捂住嘴，死死憋着泪，才没哭出声响。
她快步走进去，四处寻找纯婕妤的身影，都寻不见。
直到望向内室里，厚厚的帘子把床榻遮得严严实实的。
卫氏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终于，她还是颤抖着手，轻轻撩开去瞧。
帐内的景象，却让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谁能想到，这是昔日里的盛宠的江南美人儿，此刻却已形销骨立地，躺在血污不堪的床褥里。
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嘴唇也干裂发白了，微微张着，良久才缓缓地呼了口气。
卫氏扔下肩头的包袱，从里面寻了块干净的帕子，想为主子擦拭身体。
可她一掀开被子，首先看到的，是褥子上一大片深褐色的血迹。
显然是早已干涸了，可主子的下身却不断地、缓慢晕染开一块刺眼的红。
卫氏踉跄着退后两步，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外面那些侍卫们，隔绝了这里和外界，任由里面的人自生自灭。
直到她带着腰牌来到这里，她才是这宫殿里唯一一个可以正常进出的人。
可皇上并未下旨废了小主啊……难道是被人刻意磋磨至此？
愤怒和恐惧让她汗毛竖起，她看了一眼殿内气息奄奄的二人。
不行！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卫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座宫殿。
她攥紧了那枚腰牌，它并不仅仅是腰牌，此刻它是小主的救命稻草。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养心殿的方向一路狂奔。
养心殿内，萧衍正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盯着窗外发呆，忽见一个身影正向这边跑来，凄厉地喊着什么。
他刚要起身，就看到卫氏冲破了太太监们拦挡的障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到殿内的地上。
卫氏满脸都是泪，一下接着一下地叩头，颤抖着，“求皇上救命！求皇上救命啊。”
崔来喜慌张地跟着跪在后面，“皇上，奴才没拦住……”
萧衍眉头微蹙，向崔来喜摆摆手，让他不必多嘴。
“救什么命？”萧衍感到奇怪，可此刻心里却莫名有些忐忑不安。
卫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着上前，带着哭腔，“启禀皇上！纯婕妤小主病的快死了……褥子上全是血！还有伺候她的太监，都被打的…人……人已经不成样子了！”
她哭得哽咽，几近说不出话，“没有人能出去，就……就奴婢能出去……皇上！求皇上救救娘娘，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
萧衍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被他生生掼在了地上。
宫人们脸色煞白，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萧衍猛地站起身，风流的桃花眼中再无一丝平日的多情，只剩下震怒和心痛，“传太医！立刻、马上去漱玉台！晚一步，朕就要你们一起上路！”
崔来喜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尖利的嗓子已然破音，“传太医！快传太医去漱玉台，快！”
萧衍也快步冲了出去，他整个人脑子里一团乱麻。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只是罚赵玉儿禁足了而已，什么时候不让她请太医了？
她都病成这样了，难道还要跟他置气，非得把自己活活病死吗？
还是侍卫们得了谁的好处，从中作梗？
快，再快一点。
皇帝不能让禁足的嫔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
他不是父皇，他不能做出像父皇一样的事儿。
萧衍就这么想着，竟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
乌泱泱一群宫人跟在后面，
还有哭得头昏，远远落在后面的卫氏。
萧衍此刻却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
他只是害怕。
他怕，要是他还是来不及怎么办，
就像母妃那样，
他都赶不上瞧她最后一眼。
不，不行。
母妃不要死，
衍儿不要失去母妃。
赵玉儿不能死，
萧衍不能失去赵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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