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殿，此刻烛火通明，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悠闲。
沈清晏今儿个难得没有政务册子看，便同几个小宫女一块儿围在小几前，刚在灯下看了会儿痴男怨女的话本子。
正看着有些倦意，准备歇下，忽听得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崔来喜略显尖锐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沈清晏有些意外，连忙放下话本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迎至殿门口。
刚掀开珠帘，便见萧衍沉着一张脸，闷声不吭地走了进来，周身都裹挟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
殿内的小宫女们见状，早已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清晏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萧衍的脸上，尤其是他左侧的颧骨，那片不大却清晰可见的红痕上。
她的心猛地一沉，也顾不得许多礼数，忙上前了两步，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担忧和惊疑，“陛下……这是怎么了？脸怎么伤着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又觉不妥，便只好在半空中停住，而后收了回来。
萧衍看了她一眼，没立刻回答，只是铁青着脸，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小榻上，胸膛剧烈起伏着，直喘粗气。
过了半晌，他猛地一拍身旁的檀木小几，震得几上的茶盏“哐当”一声脆响，浅碧色的茶汤溅出了几滴，洇湿出一片小小的水痕。
“反了！反了！简直是反了！”萧衍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他指着殿外露华阁的方向，几乎是低吼出来。
“皇后你看看！你看看这后宫，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一个个的，都要造反不成？！”
“她们……连朕……连朕都敢动手！这还了得！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体统！”
沈清晏本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盛怒，惊得心头一跳；又听闻这番话后，更是瞪大了眼睛。
她担心龙威有损，忙示意画屏关上窗子，又挥手屏退了殿内的所有侍从。
待殿门轻轻合上，只剩下帝后二人时，她这才挨着榻边坐下，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陛下息怒，千万保重龙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谁对您动手了？”
“还能有谁？”萧衍也害臊得不行，面上有些挂不住，便没好气地嘟囔着，“谁还能有林妃这样的好本事？”
沈清晏在震惊之余，莫名有些忍俊不禁。
瞧瞧，她早就知道，那丫头是个有本事的。
但此事毕竟是有损龙体的大罪，她只得收敛神色，皱眉询问道，“林妃妹妹她……她怎会如此大胆？”
萧衍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似乎想用那发凉的茶汤压下心头的怒火，却只觉得内心更加烦躁。
他重重放下茶杯，冷哼一声。
将今晚在露华阁的遭遇，从如何见到林妃爬树，到自己如何训斥，林妃如何顶撞，再到自己上前拉扯时，如何被她的胳膊肘不慎撞到颧骨……
一五一十，带着未消的余怒，全都详尽地说与沈清晏听。
每一个细节，都让他觉得颜面扫地，因而语气里的怒火半分未减，反倒是越说越难受了。
沈清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原本的揶揄之意半点全无了，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林望舒是将门之女，性子难免有些活泼泼辣，甚至有些急躁，她是知道的。
往日里，皇帝对此也多是纵容，觉得她这样也算是率真可爱。
可再怎么率真，再怎么有父亲撑腰，也绝不敢公然顶撞皇帝，更遑论失手撞到龙体。
这已经不是性子的问题，这简直是失心疯了！
可林望舒虽大大咧咧的，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这太反常了。
这个念头一起，沈清晏的脑子里，便不由自主地闪过，近日各宫报上来的种种异常。
徐氏无故在宫中争吵哭闹，摔打东西；李氏是素来温婉的，近日却脾气暴躁，为一点小事就对宫女厉声呵斥；吕氏精神萎靡，嗜睡不起，连日常的请安都时常告假……
先前只以为是夏日烦闷，或是妃嫔们争风吃醋的小把戏，因此她并未多在意。
可如今连林妃这般身份、这般性情的，都开始举止失常了，甚至波及到了皇帝……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慢慢浮上了沈清晏的心头。
这不禁让她的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这后宫，怕是……怕是被人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还是一种，能扰乱人心智、放大负面情绪的药物……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若真如此，那幕后之人的心思何其歹毒，手段又何其隐秘。
竟能在天子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大半个后宫都着了道。
可她并没有任何证据，这一切都只是她此时的猜测而已。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绝不能将这个可怕的猜想宣之于口，尤其是让除了她跟皇帝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那只会引发更大的恐慌，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安抚住皇帝，稳住局面。
沈清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端起自己的那杯安神茶，递到萧衍的手里，声音放得更加温婉柔和，试图抚平他的烦躁，“陛下，您先喝口茶，顺顺气，保重龙体要紧，要是为了这等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见萧衍接过茶杯，脸色稍缓，她才继续劝道，“林妃妹妹到底年轻，性子是急了些，许是……许是近日天时不正，暑热难耐，她一时中了暑气……心浮气躁，才一时失了分寸，冲撞了陛下。”
“陛下您是天子，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的无奈，“臣妾明儿个一早，就去露华阁看看，好好劝诫她一番。”
“定要她深刻反省，严加管教自己还有宫里的下人，绝不能再如此胡闹，惹陛下生气了。”
“管教？呵！”萧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再不管教，她们怕是要骑到朕头上来了！一个个的，真是都要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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