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奚纥顿了一下,强调道,“是要让陛下真正明白,选江小姐,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皇后娘娘的爱子之心,或是照顾大皇子自己的那点少年情愫。”
“而是要让他看到,这个选择,对于整个朝廷、对于未来的东宫、甚至对于陛下他自己,都有着长远的好处。”
说罢,他话锋一转,点出其中利害,“反过来,如果选了亚太后的侄女……你想,一个权势日益增长的亚太后,再加上一个与其血脉相连的太子妃……”
“将来这内宫和外戚勾连在一起,待到其势力壮大,对陛下、对朝廷,难道不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吗?”
赵玉儿只觉呼吸一滞,仿佛被点破了长久蒙在心窍上的迷雾。
枉她自诩机敏,费尽心思谋划如何彰显江小姐的才德,将荣国公府的明珠捧到众人的眼前。
却浑然忘了最紧要的,得让龙椅之上的执棋人自己瞧见,这枚棋子落下,能定的是整盘棋的乾坤。
楚奚纥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眼底是洞悉一切的淡然,话语间却带着淬毒般的嘲讽。
“那位的圣明,不过是龙椅上最光鲜的幌子。剥开这层皮,端坐其内的,不过是一位深谙权衡之术的孤家寡人罢了。”
“在他的眼中只有一样东西重过泰山,那就是他手中这根摇摇欲坠的秤杆,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一端,重到能压垮他精妙的平衡。”
在江南别院的那些日子,赵玉儿也曾隔着纱幕,听那些出宫荣养的老太监,絮叨过所谓的“帝王心术”。
彼时,她只当那是些玄之又玄的庙堂道理,或是供人揣摩上意的机巧之术罢了,入耳皆如同雾里看花,隔着一层。
可此刻,楚奚纥这番话,毫不留情地划开了那层朦胧的纱幕。也剖开了龙袍之下,最真实、也最冰冷赤裸的权力肌理。
一念及此,赵玉儿的心底骤然生寒。
皇后娘娘,以及那曾经宠冠六宫的苏贵妃,贤妃,林妃,乃至她自己……
这些活生生的人,那些挣扎浮沉的爱恨,竟也不过是帝王秤杆之上,一枚枚用以维系平衡、轻重随需的冰冷筹码。
陛下需要美人点缀宫阙是真,然而他更深层的渴求,是利用这些女子背后所系的势力,去达到制衡之效。
皇后娘娘背靠清流文臣,他便偏宠出一个手握兵权的苏家女为贵妃,两相掣肘。
待苏氏倾颓,贤妃、林妃这些同样出身勋贵世家的女子,又被他顺势推至显位,以此填补空缺。
至于如今他忧心世家门阀权势过盛,恐成尾大不掉之势时,他便亲手推宠一位毫无根基、出身商贾的女子为妃,也就是她自己,悬于这微妙秤杆的一端……
她们这些人入宫时,或许有着懵懂憧憬,或是背负着家族寄托的殷殷厚望……而后便都是半生蹉跎的悲欢。
此间种种,在这龙椅之上冷眼俯瞰的棋局中,都不过是帝王心术下,一笔可随时增减、随时废弃的算计。
楚奚纥最明白这些不过了,他隐去心中的苦笑,声音轻得几乎融入尘埃里。
“亚太后如今也是陛下的秤杆上,一个不可或缺的重物,他离不得,日后却也必会时刻提防着。”
“如若让她再染指东宫,将未来的储君也纳作她的囊中之物……你猜,咱们这个陛下,他那颗习惯了猜忌的心,到了夜里还能安枕吗?”
说着,他伸出指尖轻叩案几,一下一下敲在赵玉儿的心头,“所以,玉儿你、林妃,还有那些不愿见未来东宫成钱家后院的人,此刻要做的绝非硬碰硬。”
“而是要成为一阵风,一场雾。在恰当的时刻,以最不经意的方式,让陛下自己惊觉……让他自己生出忌惮,那才是最锋利的刀刃。”
“像风…像雾……”赵玉儿喃喃着,方才的一番对话已全然超过了她原有的认知。
她曾以为,后宫里的沉浮,不过系于出身、权势、容色这三寸之地。
故而终日汲汲营营,只知埋头困于君恩雨露的方寸之地争抢不休。
结果呢?
心力交瘁却事倍功半,在这宫中的每一日更是如履薄冰,常常令自己陷于明枪暗箭的围剿之中。
却从未想到,这“君恩雨露”的本身,就是帝王之术的一种手段罢了。
她骤然看清了横亘在自己,与那些世家贵女、簪缨子弟之间真正的鸿沟。
那远非财富权势的多寡,亦或是诗书学识深浅的差别,而是在方寸之间决定生死的……眼界高低的云泥之别。
她的商户出身,固然换来不易让帝王生出忌惮的微末好处;却也如低矮的屋檐一般,死死压住了她目力所及的天空,让她如何能看得见高处,那真正的风云际会?
欲攀更高峰,必先登其巅。
若想在这棋局中再进一步,她必须挣脱这无形的桎梏,学会站在他们的高度,去度量这盘棋的经纬。
此念一生,方是她今夜最大的收获。
楚奚纥稍微顿了顿,给她留出思考的空间,方才续道,“至于这个合适的时机……或许就在大皇子殿下的接风宴上。然而要紧之处,不仅仅在于玉儿你之前谋划的座位上。”
他抬眼,似穿透宫墙,落在那尚未到来的盛宴之上,“更在宴上之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所织就的无声之局。”
“亦在杯盏狼藉、曲终人散后,于有心人的耳中……所留下的余音绕梁。”
“如若江家小姐果真是那明珠璀璨,荣国公府亦存了放手一搏之心……他们自会懂得,如何在这宴席的推杯换盏之际,寻得机会,顺势而为,为我那未竟之局……推波助澜。”
“未竟之局?你……”赵玉儿听罢有些怔愣,歪着头望向他,“你也有计划吗?”
楚奚纥难得一见她这般娇憨的模样,微皱的眉头松动了些许,他低笑一声,伸手在她的颊侧轻轻一捻, “她既敢以势压你,乃至出言胁迫……这口气,我便断不能容。”
“至于钱家?”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字字铿锵,“庙堂之上,岂容这等根基朽烂的宵小,攀权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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