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将江辰凝固的身影和外面那个喧嚣又冰冷的世界隔绝开来。林暖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中消耗殆尽。耳朵里还嗡嗡作响，残留着自己尖锐的质问和江辰压抑的怒意，还有最后那句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想一想”。
楼道里很安静，早起的同学们早已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刚才强撑着的、近乎虚张声势的决绝，在独处的瞬间土崩瓦解。心脏后知后觉地传来绵密而尖锐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酸涩的胀痛。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眶干涩发痛，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她不知道自己在门后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才缓缓挪动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推开宿舍门，苏晓和赵小薇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暖暖，你没事吧？”赵小薇急急地问，想拉她的手，却又怕碰疼她。
苏晓则敏锐地看到了她脸上那种万念俱灰般的空洞，心中一沉。“谈得怎么样？”
林暖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绕过她们，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脱掉鞋子，蜷缩着躺了上去，面朝墙壁，用被子蒙住了头。一个拒绝交流、自我隔绝的姿态。
苏晓和赵小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苏晓对赵小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此刻，任何安慰和询问可能都是多余的，林暖暖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消化那场风暴带来的冲击。
被子下的世界一片黑暗和窒闷。林暖暖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江辰苍白疲惫的脸，他递过来的文件夹，他眼中闪过的无措和愠怒，还有自己那些脱口而出的、伤人也自伤的尖锐话语。
“我累了。”
“或许我们都需要停下来，好好想一想。”
这些话是真的。那份疲惫，深入骨髓。可是，当它们真的被说出口，当看到江辰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恐慌的神色时，她的心却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灌进了更寒冷的疾风。
她爱他。这一点，即使在最愤怒、最绝望的时刻，也未曾改变。
可也正是因为爱，才无法忍受那种日渐拉远的距离，无法忍受自己在他世界里越来越边缘化的位置，无法忍受在需要彼此的时候，却只能感受到冰冷的沉默和徒劳的呐喊。
“想一想”。想什么呢？想她还能够怎样努力去靠近？想他是否真的愿意、并且有能力为她打开那扇通往他世界的大门？还是想……这段从一开始就伴随着巨大差异的感情，是否真的拥有未来？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几乎令她窒息。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宿舍里，苏晓和赵小薇尽量放轻动作，不敢打扰她。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天际，吞没了晨光，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秋雨。
林暖暖一直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大脑是如何在一片混乱和疼痛中高速运转，又如何在极度的疲惫下渐渐趋于一种麻木的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她听到了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起初是稀疏的“啪嗒”声，很快就连成了片，淅淅沥沥，最后变成了哗啦啦的倾泻声。秋雨带着凉意，透过窗缝渗透进来，空气里的湿度骤然增加。
下雨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破了包裹着她的麻木外壳。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动作太快，一阵晕眩袭来。她扶住床沿，缓了几秒，然后下床，甚至来不及穿好拖鞋，就光着脚快步走到窗边。
她们的宿舍在二楼，窗户正对着宿舍楼前那片空地，和那棵枝叶开始泛黄的梧桐树。
雨下得很大，密集的雨线将天地连成灰蒙蒙的一片。地面迅速积起水洼，溅起白色的水花。行人稀疏，都撑着伞匆匆跑过。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梧桐树下。
那个身影还在。
江辰竟然没有离开。
他就站在那棵树下，但树冠稀疏的叶片根本无法遮挡如此密集的雨势。他整个人几乎已经湿透了。深色的外套颜色变得更深，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紧绷的肩背线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他手里还攥着那个文件夹，纸张边缘已经被雨水浸透，晕开一片深色。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不知道躲避风雨的、固执的石像。
他就那样站在滂沱大雨中，一动不动，面对着宿舍楼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只是茫然地、不知该去往何处。
林暖暖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是更剧烈、更疼痛的收缩。
他为什么没走？他站在那里干什么？等谁？等她吗？
理智告诉她，他可能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了，或者还在生气，或者……在思考她那些话。但情感上，那个在雨中孤零零站立的身影，瞬间击碎了她刚刚筑起的所有心防。愤怒、委屈、失望……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在这个画面面前，化成了尖锐的心疼和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慌的悸动。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江辰，此刻被秋雨淋得狼狈不堪，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被遗弃般的孤独感。
是因为她的话吗？是因为她说“累了”，说要“想一想”吗？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那画面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几乎要忍不住冲下楼去，把他拉进楼里，质问他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雨，为什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可是，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下去之后呢？说什么？重复刚才的争吵吗？还是心软地原谅一切，继续回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和猜测中？
苏晓走到了她身边，也看到了楼下那个身影，轻轻吸了口气。“他……还没走？”
赵小薇也凑过来，惊呼一声：“天啊！江辰学长怎么还在淋雨！会生病的！”
林暖暖紧紧抓着窗沿，指尖用力到发白。雨水不断冲刷着玻璃，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也模糊了她的视线。楼下那个身影在雨幕中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却始终固执地存在着。
“暖暖……”苏晓看着她剧烈波动的侧脸，欲言又止。
“别去。”林暖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谁都别下去。”
她像是在对苏晓和赵小薇说，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不能心软。至少现在不能。
如果此刻下去，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对这段关系症结的思考，都会在这铺天盖地的雨水和那令人心碎的画面面前，变得无关紧要。问题不会解决，只会被暂时掩盖，然后在未来某个时刻，以更猛烈的方式爆发。
她需要他明白，不仅仅是“解释”，不仅仅是“澄清”，他们之间横亘着更深层的问题。而那些问题，不是一场雨、一次心软就能冲刷掉的。
同样，她也需要自己明白。她的价值，她的情绪，她的需求，不应该永远排在他那些“更重要”的事情后面，更不应该因为一时的心疼就放弃争取应有的对待和沟通。
这场雨，这场等待，像一场残酷的试炼，煎熬着两个人。
林暖暖就那样站在窗后，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雨水将他彻底淋透，看着他偶尔会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水，看着他始终没有移动，也没有试图寻找更好的避雨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闷痛。冷意从光着的脚底蔓延上来，和心底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他还要站多久。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
等待，在冰冷的秋雨中，被无限拉长。一个在明处，承受着风雨的鞭笞和内心的煎熬；一个在暗处，承受着心疼的凌迟和抉择的折磨。两颗同样疼痛的心，隔着雨幕和楼层的距离，在各自的地狱里，沉默地对抗，又绝望地牵系。
这场雨中的等待，没有言语，却比任何争吵都更能撕裂伪装，暴露内里最真实、也最柔软的血肉。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爱的执着，也映照出爱的无力与彷徨。结局尚未可知，但某些东西，已经在这场冰冷的冲刷下，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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