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的喧嚣与祝贺的人潮终于散去。夕阳的余晖透过“视觉艺术中心”高大的玻璃幕墙，将空旷的展厅染上一层温暖而静谧的金色。撤展工作要明天才开始，此刻，展厅里只剩下林暖暖和江辰。
林暖暖换下了略显正式的长裙，穿着舒适的卫衣和牛仔裤，正小心地将最后几个交互装置的传感器设备收进防震箱里。动作轻柔仔细，仿佛对待初生的婴儿。江辰在一旁帮忙，默默地将散落的线缆理顺、捆好。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物品归位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最后一件设备收好，林暖暖直起身，轻轻舒了一口气。巨大的满足感和紧随其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起涌上，让她有些脱力般地靠在了旁边干净的展墙上。
江辰走过来，将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递到她手边。“累了？”
“嗯。”林暖暖接过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感觉让她精神一振。她侧头看向江辰，他逆着光，夕阳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但眼神柔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去办最后一批公证？”
“上午办完了。想着你应该还在。”江辰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已经沉寂下来的展厅，“都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林暖暖点点头，环顾自己一手打造、如今即将被拆除的“世界”，心中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轻松。“评审通过了，还推荐去参加国家级的比赛。钱院士……也给了很好的评价。”她说着，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小小的骄傲。
江辰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属于成功者的明亮光彩，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林暖暖讶异。
“郑教授给我发了信息。”江辰平静地说，“他说，你的答辩是今天上午他参加的最精彩的一场。”
林暖暖的脸颊微微发热，心里却甜丝丝的。她想起答辩时他在入口处静默注视的身影，忽然很想靠近他。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然后很轻地将额头抵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是一个带着疲惫和依赖的亲昵动作。江辰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动，任由她靠着，另一只手抬起，迟疑了一下，最终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发顶，动作有些生涩地抚了抚。
“真的做到了，江辰。”林暖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好难啊……有时候觉得根本不可能完成……但现在，它就在这里，被认可了。”
“你一直可以做到。”江辰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低沉而笃定，“只是需要时间。”
他总是这样，对她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却又给予最实际的等待和支持。林暖暖闭上眼睛，汲取着他身上干净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两人就这样在夕阳斜照的空旷展厅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窗外的天色又暗沉了一些。
“晚上想吃什么？”江辰问，“庆祝一下。”
林暖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想吃火锅！辣的！感觉需要补充很多很多能量！”
“好。”江辰应下，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装着工具的箱子，“走吧，先回宿舍放东西。”
火锅的热气在小小的包厢里蒸腾，红油翻滚，香气扑鼻。林暖暖吃得酣畅淋漓，辣得鼻尖冒汗，脸颊红扑扑的，连日来被压缩的食欲和压力仿佛都随着这一锅滚烫被释放了出来。江辰吃得不多，大多时候在帮她涮菜，将烫好的毛肚、黄喉夹到她碗里，又适时递上冰镇的酸梅汤。
“你签证都搞定了？”林暖暖一边吸着凉气缓解辣味，一边问。
“嗯。护照已经寄回，签证贴好了。机票也定了，下周五下午。”江辰报出航班号和时间，“学校那边的临时住宿也确认了，到了先住学校公寓，再慢慢找长租房。”
下周五。林暖暖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时间突然变得具体而迫近，像一声近在耳边的倒计时。心里那点因为成功和美食带来的雀跃，悄悄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这么快……”她低声说。
“嗯。”江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又给她捞了一勺虾滑。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火锅的热闹反而衬得这沉默有些微妙。
“江辰，”林暖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向他，“你……紧张吗？去那么远，一个人。”
江辰也停下动作，思索了片刻，诚实地说：“有一点。主要是对环境和工作节奏的不确定。但更多的是想尽快开始。”他顿了顿，补充道，“Anderson教授那边，已经有一些初步的数据发过来让我预热。问题本身，是熟悉的。”
他总是这样，将情感上的“紧张”转化为对具体“问题”的关注和准备。林暖暖理解他，但心底那份不舍还是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我们……”她斟酌着词句，“说好的，每天都要联系。不管多忙。”
“好。”江辰点头，语气郑重，“北京时间晚上十点，你那边早上七点。我起床后，你睡前。固定时间视频或电话。其他时间，随时留言。”
他把约定具体到了时分，像一个严谨的实验计划。这反而让林暖暖安心了些。
“我也会跟你分享‘创想视界’的新项目，北京的好玩的事，还有……”她笑了笑，“继续用我的‘外行视角’，骚扰你的研究。”
“嗯。”江辰的眼中也漾开一丝笑意，“需要你的‘骚扰’。”
气氛重新轻松起来。他们开始具体地讨论起未来联系的细节：用哪个软件更稳定，时差导致的作息如何调整，分享哪些日常内容更有趣……仿佛在策划一场跨越太平洋的、长期的联合作业。
分离的伤感被这些务实的计划冲淡，变成了对一场崭新“合作模式”的期待。
时间在最后的忙碌中飞快流逝。林暖暖正式入职“创想视界”，接手了新的项目，同时也开始准备被推荐参赛的作品材料。江辰则处理着离校前各种琐碎手续，打包行李，与师友告别。
出发前一天晚上，两人没有安排特别的告别仪式，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校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初夏的夜晚，微风和煦，空气中浮动着栀子花的甜香。他们走得很慢，话也不多，只是牵着的手握得很紧。
“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林暖暖说，“李铭和张恒会送你到机场。我怕……我会哭。”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嗯。”江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到了马上给你消息。”
“一路平安。”林暖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路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很轻、很快地印下一个吻，然后迅速退开，脸有些红，“早点回来。”
江辰怔了一瞬，随即眼底漫开一片深沉的温柔。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应道：“好。”
拥抱短暂而用力，然后分开。没有更多缠绵的话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下午，林暖暖正在“创想视界”的会议室里参加新项目启动会，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江辰发来的微信，只有两个字：「登机了。」附着一张从舷窗望出去，机场跑道的照片。
她的心轻轻一颤，回复：「起落平安。等你落地。」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项目讨论中。生活还在继续，她的战场，也在这里。
最初的几天，是最难适应的。虽然每天固定时间的视频通话雷打不动，但看着屏幕上那个身处异国房间、背景是白天明亮窗景的江辰，听着他描述波士顿初秋的微凉、mIt校园里匆忙的学生、实验室里陌生的仪器声，林暖暖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十二个小时和一万多公里带来的隔阂。
她的白天是他的深夜，他的清晨是她的傍晚。分享的日常开始有了时差：她兴冲冲地讲起今天会议上一个绝妙的创意时，他那边可能是凌晨，带着刚醒的鼻音；他深夜在实验室有了突破性想法想跟她讨论时，她这里已经沉睡。
但他们都努力遵守着约定，并摸索出了新的节奏。林暖暖开始习惯在睡前戴上耳机，听着江辰用略带疲惫但清晰的声音，讲述他今天阅读的论文、与导师讨论的困惑、或者校园里看到的一只特别肥的松鼠，伴着她入眠。而江辰，则会在每天清晨一边准备早餐，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上林暖暖录制的、关于她昨日工作或生活的简短vlog，看她神采飞扬地讲解新项目的视觉构思，或者吐槽北京突然的雷阵雨。
他们分享的内容，也从最初的刻意报备，变得越来越自然琐碎。江辰会拍下超市里一种奇怪蔬菜的照片问她是什么；林暖暖会发来自己午餐外卖的图片，抱怨辣椒不够味；他们会讨论各自看到的有趣新闻或文章，尽管领域不同，却总能引发跨界的思考火花。
林暖暖的新项目是为一个大型天文馆制作关于“宇宙大尺度结构”的沉浸式影片。当她为如何视觉化“暗物质分布”的模拟数据而头疼时，半夜（江辰的下午）给他发了条信息诉苦。第二天早上，她收到了江辰发来的一个链接，是他找到的mIt媒体实验室一个关于“复杂数据体渲染”的开源工具包说明，还有几句简短的、关于如何利用颜色和透明度映射来表现不可见物质“密度场”的技术建议。
虽然最终她用了更适合自己项目艺术风格的其他方法，但他这种跨越重洋、用自己方式提供的支持，让她心里暖暖的。
同样，当江辰在邮件里提到，他为解释某个复杂的拓扑相变过程给合作者，画示意图画到抓狂时，林暖暖在下次视频时，笑嘻嘻地展示了她根据他简单描述、随手画的一个卡通版“拓扑相变形记”四格漫画。画风稚拙，比喻天真，却意外地抓住了核心矛盾，逗得江辰也忍不住弯了嘴角，说：“虽然不精确，但……很有启发性。”
距离没有削弱他们的联结，反而让每一次交流都更加珍贵和专注。他们不再是校园里可以随时见面的恋人，而是成了彼此在遥远国度最知心的笔友和战友，分享着各自世界里最真实的进展、困惑、烦恼和细小的快乐。
一个周五晚上，林暖暖加班到很晚，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时已近十一点。身心俱疲，懒得做饭，泡了碗面，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忽然格外想念江辰。算算时间，他那边应该是上午，可能在实验室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视频请求。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接通时，屏幕亮了。
江辰的脸出现在镜头里，背景似乎是某个咖啡馆的角落，光线柔和。他看起来有些匆忙，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眼镜片上似乎还有一点水汽。
“在忙吗？”林暖暖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想……看看你。”
“刚和合作者开完会，出来买咖啡。”江辰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让她能看到窗外波士顿街道的落叶，“不忙。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事，就是刚加班回来，有点累，突然……有点想你。”林暖暖实话实说，鼻子有点酸，但努力笑着。
江辰沉默地看着她，镜头那边的眼神很深。过了一会儿，他说：“抬头，看窗外。”
林暖暖依言看向自己公寓窗外，只有对面楼宇的灯火和深蓝的夜空。“看什么？”
“我也在看窗外。”江辰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低沉而平稳，“我们看的，是同一片夜空，只是角度不同。波士顿今晚天气很好，能看到很多星星。”
林暖暖怔住，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微凉的风吹进来。她仰起头，在都市的光污染中努力寻找，果然，在深蓝天幕的一角，看到了几颗特别明亮的星子。
“我好像……也看到几颗。”她轻声说。
“嗯。”江辰应道，“累了就早点休息。明天周末，给自己放个假。”
“好。”林暖暖点头，看着屏幕上他清俊的容颜，那份突如其来的孤独和脆弱，仿佛被夜风和星光，还有他平静的注视，轻轻抚平了。“你也是，别总喝咖啡。”
“知道。”
视频挂断。林暖暖捧着已经凉掉的泡面，却觉得胃里暖暖的。她再次抬头望向那几颗星，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在学校天文台下的约定。
异地联系的温暖，或许就藏在这些笨拙的分享、沉默的理解、和知道无论相隔多远，总有一个人，与你仰望同一片星空的笃定里。
分离是考验，但也是让感情在各自独立的土壤里，扎根更深、枝叶更茂的契机。他们正在学习，如何用新的方式，继续参与彼此的生命，温暖彼此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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