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阳公廨的一间房间里,守在床边的老周惊喜地跳起来:“苏先生,您醒了!”
“独孤遐叔何在?”苏无名声音沙哑,目光扫过案上的卷宗,“牛大名狡诈,可将其放了,诱其暴露……”
“已经放了!”老周连忙回话,“卢将军早料到这一步,刚让武姑娘抓了个现行!生擒了他!
苏无名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公廨正厅的烛火已点亮,苏无名被抬到堂下一侧武清平坐在他身侧,以便关照。
曹惠坐在他对面,春条侍立在一旁。
裴喜君将青鸟抱在膝上,小姑娘攥着她的衣袖,眼神里满是怯意。
堂下,董好古、牛大名、春山、马槐四人被押着,董好古屁股上的伤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
“公堂之上,须如实回答,所言皆会记录在案!”独孤遐叔一拍惊堂木,却有些手足无措,四人皆有嫌疑,他不知该从何审起。
卢凌风见状,径直走到马槐面前:“马老板,你的胡饼做得不错,可你拜独孤羊为师,为何要隐瞒?”
马槐抬起头,眼底满是懊悔:“我本是举子,多年未中,便去了西州做胡饼生意。一年前回来,爹娘已因盗墓被斩,行刑的就是娄礼德。”
他声音哽咽:“我留在拾阳开胡饼店,想让伙计们有正业,不再走歪路。见独孤羊的泥俑能防盗墓,便想拜师学艺,可他嫌我是盗墓贼的儿子,我每月送一车黏土,他才答应。”
“你给了他多少银铤?”卢凌风追问。
“十两的银铤九块,每月三块,已付六块,有文书为证。”马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他说,等我出师,正好是春条生日,要把银铤一并交给她。”
春条听到这话,眼泪突然掉下来,她从未想过,丈夫藏着银铤,竟是为了给她庆生。曹惠拍了拍她的手,眼底也泛起泪光。
卢凌风转向牛大名,语气陡然转厉:“你去明器店后院偷印,鞋上沾的黏土与马槐送的一模一样,你还想抵赖?”
衙役将一双沾泥的旧鞋扔在牛大名面前,他脸色瞬间惨白,却仍狡辩:“我是去了后院,可我没杀人!”
“那你为何对娄青苔的死毫不意外?”卢凌风从怀里掏出裴喜君画的图,“青鸟看见你雨夜从后院逃出,你还想狡辩?”
牛大名的手开始发抖。
钟伯突然从人群后走出,指着他大喊:“就是他!我阿弟荀伯去年被他诬陷成贼,斩了首级示众!我就是要让他抵命!”
“你阿弟是贼!”牛大名急得嘶吼:“那些西都是的,可我已经还了!”
“还了就能抵命?”钟伯冲上前,却被衙役拦住。
苏无名突然开口:“钟伯,你指认牛大名时,说借着月光看见了独孤羊的尸体,可那日我去明器店,从你说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尸体所在的位置。”
钟伯浑身一震,半晌才垂头道:“是独孤羊让我指认董好古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钟伯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起那个雨夜……
他路过明器店时,听见牛大名对独孤羊说春条与董好古有染,还编造了捉奸的细节。
独孤羊气得浑身发抖,却只是低声说:“仵作不可杀人。”
后来,钟伯再去明器店,独孤羊已将剑刺入胸口。
“他说:‘吾妻被辱,必报此仇。’”钟伯抹着眼泪:“他让我把剑放到泥俑手里,见谁来就指认谁是凶手。我见牛大名害了我阿弟,便自作主张指认了他。”
曹惠猛地站起来,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仵作不可杀人—这是行训!犯此规者,当即日自裁!”
她望着堂外的夜空,眼泪滚落:“我儿是自行了断的……”
公堂之上瞬间寂静下来,春条捂着脸痛哭,马槐低头叹息,董好古也没了往日的傲气。牛大名瘫在地上,眼神空洞。
卢凌风走到武清平和苏无名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清平……师兄……是我疏忽了,没看出独孤羊的心思。”
“你已做得很好。”苏无名微微一笑,“此案能破,多亏你放牛大名引蛇出洞,还有曹老人家的验尸技艺。”
“就是啊!卢凌风,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不也没看出来。”武清平笑着安慰。
窗外的月光洒进正厅,落在泥俑的残骸上。
独孤遐叔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明白苏无名此前说的“但愿世清平”—若天下无案可查,才是百姓之福。
几日后,拾阳县贴出告示:牛大名盗窃、诬陷、杀人,判斩立决;董好古收购盗墓赃物,罚银千两,闭门思过;春山盗窃、包庇,杖责三十,流放三千里;马槐误伤人命,念其初心向善,罚银五百两,资助青鸟的生活。
行刑那日,曹惠拄着拐杖站在刑场旁,白发在风中飘动。
牛大名被押着经过时,她轻声道:“牛大名,按规矩,仵作不临刑场。但待你砍头之日,大唐女件作曹惠要去为你验尸!我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长着人心!”
咣当一声,曹惠因过于激动,倒栽在椅上。
费鸡师连忙上前把脉,打开针包,公堂之上一阵忙乱。
苏无名突然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指缝间渗出的黑血落在衣袍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师兄!”“师叔!”卢凌风与武清平惊得上前一步,伸手想扶,却被苏无名抬手拦住。
夜色中的官道上,风裹着细雨斜斜落下,一个紫衣人僵硬地转过头,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让跌坐在地的苏无名浑
身发颤。直到那紫衣人远去,风雨骤然停歇,浓雾像潮水般涌来,将官道吞没。苏无名刚起身,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他身旁匆匆掠过。
他试探着喊:“独孤仵作?”
那人驻足回头,正是独孤羊。
“前方凶险,件作谨行!”苏无名连忙提醒。
独孤羊却只是淡淡一笑:“仵作之死,无足轻重。”
“可你已不在人间……”苏无名眨了眨眼,疑心自己仍在梦中:“可有遗憾?”
“春条傅饪做得好,若开家小店,定生意兴隆。”独孤羊的眼神里满是憧憬:“我已为她备下开店之资,只恐无人能找到。”
“若你信任,便告诉我!”苏无名急切地追问。
可独孤羊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进浓雾之中,任凭苏无名如何追赶,最终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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