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府邸门口的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的声响混着海风的腥气，梅洛星商队的十辆马车依次停稳。
加百列指挥着亲卫上前卸货，木箱被小心地抬下车，冰屑从缝隙里掉出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里面的天卿鱼还在摆尾，八爪鱼的吸盘紧紧扒着箱壁，鲜活得仿佛刚从怒海捞起。
“清点一下数量，没问题就按说好的结账。”
加百列朝商队的伙计点头，身后的亲卫已经捧着沉甸甸的钱袋上前，金币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门口格外清晰。
凉冰站在一旁，双手抱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庄园的门庭。
雕花的门柱上缠着藤蔓，门楣挂着风铃，随风轻响，完全没有想象中囚牢的肃杀。
凉冰身后的霍夫曼·卡顿却绷紧了神经，手按在空荡荡的腰间，进城时武器被缴了，此刻总觉得心里发虚。
就在伙计们核对货物清单、亲卫点数金币的当口，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银甲的士兵列着方阵快步逼近，甲胄的寒光在阳光下晃眼。
队列最前方的正是，晋升成为王城，城防军司长的鹤厉，他身后跟着一万名天凯军团士兵，步伐踏在石板路上，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唰——”士兵们迅速散开，以庄园为中心围成圈，短剑斜指地面，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
凉冰的下属们瞬间摆出防御姿态，将凉冰护在中间，虽然手里没武器，眼神却如临大敌。
凉冰却抬手按住身边人的肩膀，挑眉看向缓步走来的鹤厉，嘴角勾起抹嘲讽：“怎么？天宫城现在流行‘迎客’的阵仗了？一万士兵围着送礼的商队，华烨这排场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鹤厉走到她面前站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仿佛没听见那话里的刺：“凉冰殿下说笑了。”
鹤厉微微欠身，语气有礼有节，“在下鹤厉，现任城防军司长。很高兴认识您。凯莎殿下正在楼上等候，麻烦您随我上去一见？”
凉冰眯眼打量他，银短发，高鼻梁，眉眼间竟和情报中的鹤熙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更沉稳些。
凉冰心里快速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姐姐在等我？看来我这趟来得倒是巧。”
“确实巧。”鹤厉侧身引路：“凉冰殿下请。”
凉冰理了理黑袍的衣摆，抬步朝府邸里走，经过那些严阵以待的士兵时，目光扫过他们紧绷的侧脸。
这些士兵的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纪律，和传闻中天宫士兵的骄横完全不同。
“加百列，”鹤厉路过加百列身边时吩咐道：“麻烦招待好凉冰殿下的属下，带他们去客厅歇息。”
“司长请放心。”加百列应声，转向卡顿等人笑道：“诸位随我来吧，厅里备了茶水点心。”
卡顿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跟着加百列往里走——事到如今，反抗也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庄园里早已忙得热火朝天。
后厨里，十九个穿黑裙白围裙的女天使正围着大案台忙碌，菜板上摆满了刚处理好的海鲜。
若宁正拿着小刀给天龙虾去壳，刀刃划过坚硬的虾壳，露出雪白的虾肉；
美娜和雪玥在给八爪鱼剪吸盘，手指被触须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直笑；
艾兰则站在灶台前，指挥着其他人烧火、备料，蒸汽缭绕中，她的脸颊被熏得通红。
“天卿鱼要清蒸才鲜，记得多放姜丝去腥味！”
“螃蟹蒸之前得用刷子刷干净，特别是钳子缝里！”
“八爪鱼焯水时加点料酒，不然会腥！”
女天使们回应的声音清脆，混着刀具切在案板上的“咚咚”声，锅里水沸的“咕嘟”声，热闹得像过年。
前院的庭院里，亲卫兵们正搬着桌椅布置晚宴现场。
长桌被拼在一起，铺上干净的白布，摆上银质的餐具和刚从花园里摘的鲜花。
有人在角落支起烤架，炭火已经烧得通红，就等晚上烤龙虾、烤螃蟹；
还有人提着酒桶往陶罐里倒葡萄酒，紫红色的酒液冒着细密的泡，香气顺着风飘出老远。
“这边再摆两张椅子，苏左翼大人的属下估计要多来几个！”
“炭火再烧旺点，等会儿杰森大人说不定要亲自烤肉！”
“花瓣摆歪了，得对称才好看，夫人说过细节最重要！”
士兵们的吆喝声、脚步声、器物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鲜活的烟火气，完全不像即将上演“鸿门宴”的地方。
二楼的楼梯铺着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很轻。
鹤厉领着凉冰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敲了敲：“凯莎殿下，凉冰殿下到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凯莎的声音。
鹤厉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凉冰走进后，便轻轻合上了门，守在门外。
书房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凯莎正坐在长案后，手里拿着羽毛笔，身边围着几个女天使学员，她们正低头看着摊开的典籍，时不时低声讨论几句。
一个女天使学员指着律法初稿问道：“凯莎殿下，这里应该用‘神权至上’还是‘族群共荣’？”
凯莎笔尖一顿，思索道：“神权是根基，但共荣才是目的，两者结合着写。”
凯莎说话时头也没抬，神情专注，周身带着书卷气，哪里有半分“遭受非人的折磨”的样子？
凉冰站在门口，整个人都愣住了。
来之前收到的情报说得绘声绘色——凯莎被血腥屠夫囚禁，在庄园里受尽屈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可眼前这场景，分明是一群人在安安静静地编书，平和得不像话。
凉冰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自己被耍了。
这庄园的主人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凯莎，而是自己。
所谓的“凯莎受辱”不过是诱饵，就等着自己这条“鱼”上钩。
一想到这里，凉冰就忍不住想骂娘，却又强行压了下去，能布这个局，那个叫拉尔夫·杰森的家伙，比想象中难对付。
“你来了呀，妹妹。”凯莎这时才抬起头，放下笔朝她笑了笑。
凉冰走上前，双手抱胸，语气带着火气：“呵呵，姐姐倒是清闲。你妹妹都被人下套钓上钩了，你还在这儿乐呵呵地编书？”
“好啦，别气鼓鼓的。”凯莎起身拉着她走到窗边的软塌坐下，从案上拿起一张纸递过去：“先看看这个。”
凉冰挑眉接过，只见纸上是凯莎清秀的字迹，开头写着“神圣宣言”四个字。
凉冰漫不经心地念起来：“永恒燃烧的羽翼啊，带我脱离凡间的沉沦……”
念着念着，凉冰声音渐渐变了调，眉头越皱越紧。
等读到“利刃在手，制裁八方”时，凉冰猛地从软榻上站起来，手里的纸都被捏出了褶皱：“姐姐，这东西不是你想出来的，对吧？”
凉冰眼神锐利地看向凯莎，“是那个传闻中的‘血腥屠夫’？那个叫拉尔夫·杰森的家伙？”
“我妹妹就是聪明。”凯莎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这宣言怎么样？从港口一路走到庄园，天宫的变化，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凉冰胸口起伏着，脑海里闪过一路的见闻：街边男天使帮女伴拎篮子，面包店老板给陌生的兽族幼崽送吃的，士兵巡逻时对孩童露出笑脸……
这些画面和她记忆里那个等级森严、充斥着压迫的天宫城，简直判若两地。
“变化？”凉冰冷笑一声，试图维持镇定：“不过是些表面功夫。华烨那家伙能改得了本性？无非是换了种方式笼络人心。”
“是不是表面功夫，你心里清楚。”
凯莎拿起桌上的律法初稿，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凡天使一族，无论男女、贵贱、种族，皆享有平等权’，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城外三百里的安置区，那些亚人种、蛮族、兽人，虽然还在闹腾，但至少有了安身之所，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凉冰沉默了。
凉冰想起下了港口，便独自去那地方看过。
而那时看到的景象，那些曾经只能缩在奴隶场的半兽人，如今穿着干净的衣服在街边摆摊；尖耳朵的混血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向学堂。
这些，是做不了假的。
“所以呢？”凉冰别过脸，语气生硬：“你想让我也像你一样，留在这庄园里编书，看着华烨当他的‘神权君王’？”
“我不是让你留下，是让你看清现实。”凯莎看着她，眼神认真：“父王坚持的共和秩序，已经让贵族们蛀空了根基。你以为梅洛星能独善其身？霍夫曼家族的兵力，挡得住天宫的铁骑吗？”
凉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凯莎说的是实话，凉冰这次来天宫，一半是为了救凯莎，一半也是想探探虚实。
若华烨率军入侵，梅洛星的防御，确实撑不了多久。
凉冰低声问道，语气里少了几分抵触，多了几分探究：“那个拉尔夫·杰森，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让天使一族，真正站起来。”凯莎拿起那张神圣宣言，轻声道：“不再有奴隶，不再有内斗，不再被旧秩序拖累。你看这宣言里写的‘千万刀锋之利，万丈烈焰之怒，在我心中鼓荡’，他要的不是杀戮，是用力量守护族群。”
凉冰抬头看向窗外，庭院里的士兵们还在布置晚宴，亲卫们和商队的伙计竟聊到了一起，时不时传来笑声。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今晚的宴会，是鸿门宴吧。”她忽然笑道，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引我来，圈住我，就是想看看我霍夫曼·凉冰，会不会低头。”
“是鸿门宴，也不是。”凯莎也笑了：“他想让你看看，天宫现在是什么样子，未来又能是什么样子。至于低不低头，决定权在你手里。”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熟悉的大笑声。
凉冰探头往下看，只见华烨穿着长袍便服，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庭院，身侧那着个胳膊肌肉线条分明的“男天使”。
不用问也知道，那就是拉尔夫·杰森。
两人勾肩搭背地说着什么，笑得格外畅快，完全没有君臣之间的拘谨。
凉冰看着那画面，心里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这真的是那个荒淫无道的华烨？
这真的是那个传闻中杀人如麻的拉尔夫·杰森？
“走吧，下去看看。”凯莎拉着她的手，“总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凉冰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黑袍，跟着凯莎朝楼下走去。
楼梯转角处，凉冰瞥见书房墙上挂着的律法初稿，最上方的编着人名单里，“霍夫曼·凉冰”的名字赫然在列，墨迹新鲜，像是刚写上去不久。
凉冰脚步顿了顿，嘴角勾起抹复杂的笑。
看来今晚这宴，确实不好吃。
但……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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