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区纪委监委技术处,只有苏清越和老孙还在。
U盘插在专门的取证电脑上,屏幕上显示着密码输入界面。技术员小王已经尝试了十几组常见密码组合——赵立民的生日、妻子的生日、儿子的生日、各种纪念日——全都无效。
“这个U盘用了高级加密算法。”小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三次输错密码就会自动格式化数据,我们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尝试机会。”
苏清越盯着屏幕,脑海里快速闪过赵立民的所有信息。一个习惯留后手、记账本都要藏暗格的人,会用什么做密码?
她拿起那本从夹层里找到的通讯录,一页页翻看。字迹工整,分类清晰,每个人名后面都标注了详细信息。翻到最后一页,她注意到一个细节——有几个电话号码后面画了小小的五角星。
“这些画星的人,查一下。”她指着那几个号码。
老孙凑过来看:“王海,区国土局副局长;李国强,城投公司总经理;孙丽娟,市司法局律师管理处处长……都是赵立民的‘关系户’。”
“再仔细看看。”苏清越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这个吴德明,后面标注的是‘2005年援藏同屋’。赵立民还援藏过?”
“查一下。”老孙立刻调出赵立民的干部档案,“有,2005年到2007年,赵立民作为援藏干部在西藏某县法院工作两年。这个吴德明应该是他当时的室友。”
“室友……”苏清越若有所思,“人在特殊环境下建立的友谊,往往最牢固。赵立民把吴德明的联系方式放在通讯录最后一页,还标注了援藏经历,说明这个人对他很重要。”
她重新看向U盘密码界面:“试试‘wude’加援藏年份。”
“具体怎么组合?”
“赵立民是1970年生人,2005年援藏时35岁。试试‘wude2005’。”
小王输入密码,屏幕闪烁了一下,还是显示错误。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老孙提醒。
苏清越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回忆起在赵立民办公室看到的一切——整洁得过分的桌面,排列整齐的文件,空荡荡的垃圾桶……一个控制欲极强、注重细节的人。
“赵立民有强迫症倾向。”她睁开眼睛,“这种人设置密码,通常会使用对自己有特殊意义,但别人很难想到的组合。援藏对他来说是重要经历,但直接用年份太简单了。”
她拿起通讯录,又翻到吴德明那一页:“‘2005年援藏同屋’,重点在‘同屋’。他们当时住的是集体宿舍,还是双人间?”
老孙查了一下:“是双人间。援藏干部的住宿条件有限,一般是两人一间。”
“房间号呢?”
“档案里没有记载。”
苏清越想了想:“试试‘wdm2005’。吴德明的名字缩写,加上援藏年份。”
小王输入这组字母数字组合。
屏幕闪烁了一下,这次没有显示错误,而是弹出了一个文件夹列表。
“成功了!”小王兴奋地说。
文件夹有三个,分别命名为“工作”“生活”“特别”。苏清越先点开“工作”文件夹,里面是几十份文档,大多是赵立民起草的司法改革方案、调研报告、讲话稿,看起来都是正常的工作文件。
“生活”文件夹里是一些家庭照片、旅游记录,也没什么异常。
“特别”文件夹需要再次输入密码。
“这个赵立民,真是层层设防。”老孙皱眉。
“这种‘特别’文件夹,才是关键。”苏清越让小王尝试用同样的密码,果然打开了。
里面只有两个文件:一个Excel表格,一个word文档。
打开Excel表格,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张极其详细的利益输送记录表,时间跨度从2015年到2021年,涉及社区矫正、法律援助、司法鉴定、律师管理、法治宣传等司法局所有业务领域。每一笔都列明了时间、事由、金额、经手人、受益人,有些还备注了“已处理”“待处理”“风险高”等标签。
粗略统计,表格记录的总金额超过八百万元。
“这个赵立民,把整个司法局变成了他的提款机。”老孙声音发颤,“社区矫正对象想减刑,要给钱;法律援助想分到好案子,要给钱;司法鉴定想加快出报告,要给钱……连律师年检都要给钱!”
苏清越滚动鼠标,表格的最后几行让她瞳孔收缩——记录显示,赵立民通过吴德明,向省司法厅副厅长吴天林输送利益,金额达一百五十万元。事由包括:帮助吴天林的侄子违规获得律师资格;为吴天林的儿子安排国企工作;在吴天林出国考察期间提供“特别经费”……
“省司法厅副厅长……”老孙看向苏清越,“这个级别,我们动不了。”
苏清越没说话,点开那个word文档。这是一份手写扫描件,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记录的东西:
“吴厅交代,明年省厅要调整,他要争常务。需要打点的人:组织部王处长、政法委李主任、省政府张副秘书长……预计费用三百万。我出八十万,剩下的赵大勇想办法。”
“市局老孙想提前退休,空出的位置,吴厅说可以运作。条件是:安排他外甥进司法局,解决编制。”
“社区矫正定位手环项目,中标公司是吴厅介绍的,差价分成:我三,吴厅七。已收到六十万。”
一条条,一桩桩,触目惊心。
文档的最后一段话,让苏清越的手停住了:“2021.9.15,吴厅说上面有人要查旧城改造,让我提醒赵大勇小心。我问是谁,他说是省纪委新来的副书记,姓周。我问要不要表示一下,他说周书记很硬,暂时别动。但可以试试从他儿子周维那里突破。”
周维!
苏清越感觉后背发凉。赵立民和吴天林,竟然曾经试图从周维那里寻找突破口。幸好周维当时已经调任市纪委,否则……
“苏常委?”老孙见她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没事。”苏清越深吸一口气,“把这些证据全部固定,做好备份。另外,马上向王书记汇报,这个案子要升级了。”
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但这件事不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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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王明山书记匆匆赶到办公室,睡眼惺忪但表情严肃。看完U盘里的证据,他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这个吴天林,我认识。”他终于开口,“省司法厅副厅长,分管律师、公证、司法鉴定,在政法系统干了三十多年,关系网很深。”
“王书记,按程序,我们需要向市纪委和省纪委汇报。”苏清越说。
“汇报肯定要汇报。”王明山揉了揉太阳穴,“但怎么汇报,什么时候汇报,很有讲究。吴天林是省管干部,我们区纪委动不了他。但如果我们贸然上报,万一走漏风声,他提前销毁证据、串通证人,案子就难办了。”
“您的意思是?”
“双管齐下。”王明山当机立断,“第一,你继续深挖赵立民的问题,把证据链做扎实,特别是他和吴天林之间的资金往来,要一笔笔核实清楚;第二,我向市纪委陆书记单独汇报,请他协调省纪委,做好保密和预案。”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赵立民那个表弟在省高院活动的事,也要重视。如果吴天林知道我们在查他,很可能通过这个渠道干扰赵立民案的司法程序,甚至想办法让赵立民‘醒过来’或‘醒不过来’。”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苏清越听懂了。植物人状态是一种特殊的医学状态,如果吴天林想保赵立民,可能会想办法让他“恢复意识”来翻供;如果想灭口,也可能让他在昏迷中“自然死亡”。
“医院那边,要加派人手。”她说。
“已经安排了,都是可靠的人。”王明山说,“清越,这个案子越挖越深,你要有心理准备。吴天林如果涉案,他背后可能还有人。这场仗,不好打。”
“我知道。”苏清越点头,“但再难也要打。赵立民已经交代了这么多,如果我们不查到底,对不起那些被他坑害的老百姓,也对不起这身纪检监察制服。”
王明山看着她,眼里有赞赏也有担忧:“你呀,跟周维真是一个脾气。好吧,那就按计划办。注意安全,有任何情况及时汇报。”
离开书记办公室,天已经蒙蒙亮。苏清越回到自己办公室,泡了杯浓茶,开始整理思路。
赵立民的新线索、吴天林可能涉案、赵立民表弟在活动、医院那边需要加强监控、街道办李副主任的案子要推进、棚改廉政风险防控会议要筹备……千头万绪,都要她来处理。
她打开笔记本,列出今天要做的十件事,按轻重缓急排序。然后给周维发了条信息:“醒了给我电话,有急事。”
早上七点,周维的电话打来了。
“这么早,什么事?”他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苏清越把U盘里的发现简单说了一遍,特别提到了吴天林试图从他那里“突破”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周维的声音清醒了:“吴天林……我跟他吃过一次饭,去年司法系统的一个会议。当时他对我很热情,还问我要不要调到省厅去,说他可以帮忙。我拒绝了。”
“他可能是在试探你。”
“应该是。”周维说,“清越,这个案子你要小心。吴天林在政法系统经营多年,从基层法院干到省厅副厅长,人脉很广。如果他真的涉案,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但证据确凿,他跑不了。”
“证据要固定好,备份要多做几份。”周维提醒,“另外,赵立民表弟那边,我通过市法院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他确实在活动,但省高院那边好像态度暧昧,没有明确表态。”
“这说明吴天林可能已经打过招呼了。”
“很有可能。”周维顿了顿,“清越,我爸让我提醒你,办这个案子要讲究策略。吴天林是省管干部,查他要走程序,不能蛮干。你可以先从外围入手,查和他有关系的人,形成包围圈,再动他本人。”
这个建议很专业,和苏清越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已经在做了。”她说,“街道办李副主任的案子,可能就和吴天林有关。李副主任的儿子去年通过吴天林的关系,进了省司法厅下属的事业单位。我正在查这里面有没有利益输送。”
“那就好。”周维松了口气,“另外,棚改那个会,什么时候开?市纪委可能要派人参加。”
“暂定下周三。廉政风险防控方案我已经起草好了,今天下午开会讨论。”
“行,到时候我尽量过来。对了……”周维的声音柔和了些,“你昨晚又熬夜了吧?听声音很疲惫。”
“还好,习惯了。”
“不能这样,身体要紧。今天晚上一定要休息,我监督你。”
苏清越笑了:“好,听你的。”
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心里踏实了许多。有周维的支持,有组织的信任,有群众的期待,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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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案件审理室和信访室的联合会议。
苏清越把两个科室的干部召集起来,通报了赵立民新线索的发现,但没有提及吴天林的名字,只说“可能涉及更高级别干部”。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进入战时状态。”她站在白板前,神情严肃,“赵立民的案子虽然已经移送司法,但新发现的线索表明,他的问题可能还没查透。我们必须加快进度,尽快查清所有问题。”
她在白板上画了一张关系图:“我们的工作分为三条线:第一条线,继续深挖赵立民在司法局期间的问题,重点查社区矫正、法律援助、司法鉴定三个领域;第二条线,核查街道办李副主任虚报征地补偿款的问题,这个案子要快办快结,形成震慑;第三条线,为棚改廉政风险防控提供案例支持,梳理类似问题的查处要点。”
她看向老孙和刘主任:“孙主任,你带审理室的三位同志,主攻第一条线;刘主任,你带信访室的两位同志,主攻第二条线;我自己负责第三条线,同时协调各方。大家有没有问题?”
“没有。”众人齐声回答。
“好,那我说几点要求。”苏清越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严格保密。所有案件情况,不得对外透露;第二,依法依规。取证要规范,程序要合法;第三,注意安全。外出调查要两人以上,保持通讯畅通。”
会议结束后,两个科室的干部立刻投入工作。苏清越回到办公室,开始审阅棚改廉政风险防控方案。
方案写了三十多页,详细分析了棚改七大环节的廉政风险点,每个风险点都配了案例和防控措施。她一边看一边修改,补充了几个从赵立民案中发现的隐蔽风险点。
中午,她没去食堂,让小李帮忙带了盒饭。一边吃饭,一边看材料。
下午两点,王明山书记叫她过去。
“清越,市纪委陆书记同意了我们的方案。”王明山说,“省纪委那边,江枫书记也知道了,让我们先把证据固定好,他会安排适当时机向省委汇报。但在省纪委正式介入前,我们要继续深挖,把工作做在前面。”
“明白。”
“另外,”王明山递过来一份文件,“这是区里刚收到的省司法厅通知,下周要召开全省司法行政系统廉政建设会议,要求各市、县(区)司法局一把手参加。我猜,吴天林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试探我们的态度,甚至施加压力。”
苏清越接过通知看了看:“会议在东州开?”
“对,在市司法局。”王明山看着她,“按照惯例,我们区纪委应该派分管领导参加。你……敢不敢去?”
这个问题意味深长。如果吴天林真的涉案,那么参加这个会议就等于直接面对他。如果不去,可能会错过重要信息;如果去,可能会有风险。
苏清越几乎没有犹豫:“我去。”
“好。”王明山点头,“但我有两个要求:第一,不要单独行动,全程有人陪同;第二,只听不说,不表态,不承诺。你的任务是观察,收集信息,不是交锋。”
“我明白。”
离开书记办公室,苏清越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她想起早上答应周维要早点休息,但手头的工作实在放不下。
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苏常委,赵立民的妻子王丽娟来了,说要见您。”
“我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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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IcU外,王丽娟坐在长椅上,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看到苏清越,她站起来,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布包。
“王女士,您找我?”
“苏常委,我……我想把这个交给您。”王丽娟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存折和几张银行卡,“这是立民出事前交给我的,说是‘保命钱’。我一直藏着,没敢动。”
苏清越接过存折和卡,看了看金额——存折上有八十万,几张卡的总额约两百万。
“立民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这些钱可以救命。”王丽娟的眼泪掉下来,“但现在他这样了,钱有什么用?我想把这些钱交出来,算……算他退赃。”
这个决定,让苏清越有些意外。王丽娟之前虽然配合调查,但一直强调赵立民是“被冤枉的”。现在主动退赃,说明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王女士,您想好了?”她问。
“想好了。”王丽娟抹了抹眼泪,“这半年,我想了很多。立民走到今天,是他自己选的路。但我不能跟着他一起错下去。这些钱,我一分都不敢花,花了心里不踏实。”
她抓住苏清越的手:“苏常委,我知道立民做了很多错事,害了很多人。这些钱,您拿去退给那些被他害的人,或者……或者交给国家。我只求一件事——如果立民真的醒不过来了,您能不能帮我说说,让他走得体面一点?”
这个问题很沉重。苏清越没有承诺,只是说:“王女士,您主动退赃,是立功表现,我们会记录在案。至于赵立民同志的问题,组织会依法依规处理。您放心,我们会保障他的合法权益。”
“那就好,那就好。”王丽娟连连点头,“另外,我还有件事要告诉您。立民出事前,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意外’了,就让我去找一个叫吴德明的人,说这个人手里有‘重要东西’。”
吴德明——通讯录里那个援藏同屋。
“他说没说是什么东西?”
“没说,只说很重要,能‘保命’。”王丽娟回忆道,“我当时还笑他,说你想多了。没想到……”
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王女士,谢谢您提供这个线索。”苏清越说,“我们会去核实。您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送走王丽娟,苏清越站在IcU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昏迷的赵立民。这个曾经在云湖政法系统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
而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在发酵。
吴天林,吴德明,还有那个神秘的“重要东西”……这个案子,像一棵根系发达的大树,每挖一条根,都可能牵出更多的根。
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腐败的根系再发达,也经不起阳光的曝晒。
而她,就是要做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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