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员任命仪式在省高法大法庭举行。深红色的帷幕前,国徽高悬,庄严肃穆。苏清越和其他七名新任审判员站成一排,面对宪法宣誓。她穿着崭新的法官袍,黑色法袍的领口露出暗红色衬衣,胸前的法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宣誓:忠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维护宪法权威,履行法定职责,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恪尽职守、廉洁奉公,接受人民监督,为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努力奋斗!”
声音在穹顶下回响。宣誓完毕,省高法院长逐一为他们佩戴法徽。轮到苏清越时,这位头发花白的老院长多看了她一眼:“苏清越同志,你是我院近十年来最年轻的审判员。希望你不负期望。”
“我一定努力。”苏清越微微躬身。
仪式结束后,孙主任在走廊叫住她:“任命文件已经发到云湖法院了,你的组织关系正式转到省高法。不过根据院里安排,你暂时还在研究室工作,同时参与民四庭的案件审理。”
“我明白。”
“今天下午民四庭有个案件合议,你一起去。”孙主任递给她一份卷宗,“就是这个,鑫旺化工案二审。赵庭长特意点名让你参加。”
苏清越接过卷宗,封面上写着“东州市环境保护协会诉云湖区鑫旺化工有限公司环境污染责任纠纷二审”。她翻开第一页,是上诉状副本。环保协会的上诉理由有三条,第一条就是“原审法院未支持惩罚性赔偿系适用法律错误”。
她快速浏览。上诉状写得很有水平,引用了最高法的最新指导案例,还特别提到了她参与论证的司法解释草案内容。显然,环保协会的律师做了充分准备。
下午两点,民四庭会议室。合议庭三位法官已经就座,赵明担任审判长。苏清越作为“具有专门知识的人员”列席,面前摆着笔记本和卷宗。
“先讨论程序问题。”赵明开门见山,“上诉人环保协会申请调取新证据——省环保厅近三个月的监测数据,证明鑫旺化工整改后排放仍然不稳定。被上诉人反对,认为二审不应接受新证据。”
“什么理由?”一位合议庭法官问。
“主张这些数据与本案无关,本案审理的是过去的污染行为,整改后的情况不应影响对过去行为的评价。”
苏清越翻到证据目录。省环保厅的监测报告显示,鑫旺化工在最近三个月有三次夜间排放超标,虽然幅度不大,但说明整改并不彻底。
“我认为应该调取。”她开口,“惩罚性赔偿的考量因素之一,是侵权人事后采取修复措施的情况。如果企业整改不到位,甚至继续违法,说明没有真正悔改,惩罚性赔偿的必要性就更大。”
赵明点头:“有道理。而且这些数据涉及公共利益,法院可以依职权调取。”
程序问题讨论完,进入实体审理。争议焦点集中在惩罚性赔偿的适用条件上。
“原审法院认为,企业已经整改,且为地方经济做出贡献,所以不支持惩罚性赔偿。”另一位合议庭法官说,“但上诉状引用最高法指导案例指出,‘贡献’不能抵消违法责任。”
“我研究过类似案例。”苏清越打开笔记本,“在‘绿洲化工厂污染案’中,最高法明确指出:企业的社会贡献可以在确定赔偿数额时酌情考虑,但不能成为免除惩罚性赔偿的理由。惩罚性赔偿的核心功能是惩戒和预防,特别是预防再犯。”
她调出那份指导案例的判决书:“本案中,鑫旺化工虽然进行了设备改造,但最近仍有超标排放,说明预防目的尚未完全实现。在这种情况下,惩罚性赔偿仍有必要。”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分钟。三位合议庭法官低声交换意见。
“小苏,”赵明最后说,“你写个详细的审理报告,重点分析惩罚性赔偿的适用条件,特别是企业整改情况与惩罚必要性的关系。下周五前给我。”
“好的。”
合议结束,苏清越抱着卷宗回研究室。走廊里遇见刘海洋,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
“苏法官,恭喜啊。”刘海洋笑容满面,“听说你参加鑫旺化工案的合议了?”
“只是列席。”
“那也很厉害了。”刘海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这个案子背后很复杂。鑫旺化工找了省里的关系,想推动调解。你要小心点,别卷太深。”
苏清越看着他:“刘法官听到什么消息了?”
“没什么,就是提醒一下。”刘海洋摆摆手,“咱们都是从基层上来的,知道有些案子不是单纯的法律问题。好了,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看着刘海洋的背影,苏清越皱起眉头。这话听起来是关心,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到办公室,她开始写审理报告。先梳理案件事实,再分析法律适用。写到惩罚性赔偿部分时,她特意查阅了最近三个月的环保监测数据——果然,鑫旺化工的排放记录有规律性:每周二、四夜间,总有一次轻微超标。
这个规律太明显了。要么是设备确实有问题,要么是故意在测试监管底线。
她记下这个发现,准备在报告中重点说明。
晚上加班到九点,报告初稿完成。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苏清越法官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是。您是哪位?”
“我……我是鑫旺化工厂旁边的村民。我家的井水不能喝了,孩子身上起了疹子……求求您,帮帮我们……”
苏清越心里一紧:“您慢慢说,怎么回事?”
女人断断续续说了半个小时。原来鑫旺化工虽然进行了设备改造,但老的排污暗管没有完全封死,偶尔还有废水渗出。附近十几户村民的井水都受到了影响,向环保部门反映多次,都没有结果。
“我们有证据……拍了照片,取了水样……”女人哽咽道,“可是没人管。听说您是办这个案子的法官,求您去看看……”
挂掉电话,苏清越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城市灯火辉煌,但有些角落的黑暗,灯光照不到。
她想起宣誓时的话:“忠于人民”。
如果连人民的哭声都听不见,还算什么人民法官?
第二天是周六,苏清越起了个大早。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坐上了去云湖区的大巴。按照那位村民给的地址,她找到了那个叫“清水湾”的村子。
村子离鑫旺化工不到两公里,空气中隐约有化学品的味道。接待她的村民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
“苏法官,您真来了?”王大姐又惊又喜,赶紧把她让进屋。
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净。墙上贴着孩子的奖状,桌上摆着一瓶浑浊的水。
“这就是井水。”王大姐倒了一杯,“您看,像茶水一样。我们不敢喝,只能买桶装水,一个月要多花好几十块。”
苏清越接过杯子。水确实浑浊,还有一股怪味。她拿出随身带的ph试纸测了一下,数值明显偏酸。
“环保局来看过吗?”
“来看过,取样了,说回去检测。然后就没消息了。”王大姐叹气,“我们去了三次,每次都说‘等结果’。后来再去,门都不让进了。”
“其他村民呢?”
“都差不多。老李家的菜地不长菜了,张婶家的鸡死了好几只……”王大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这是我们自己取的水样,还有照片。”
苏清越仔细看了照片。有些是井水的特写,有些是庄稼枯黄的样子,还有一张是死鸡的照片,羽毛脱落,死状可疑。
“这些材料,你们愿意作为证据提交吗?”
“愿意!只要能解决问题,怎么都行!”王大姐眼睛红了,“苏法官,我们不是要多少钱,就是想让厂子别再排污了。这地方我们住了三代人,不想搬,也搬不起啊……”
从王大姐家出来,苏清越又走访了另外几户村民。情况大同小异:井水污染,健康受损,投诉无门。有位老人拉着她的手说:“闺女,当官的要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啊。”
这句话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下午,她去了鑫旺化工。门卫听说她是法院的,很紧张,说要请示领导。等了二十分钟,出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办公室主任。
“苏法官,您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好安排接待。”主任笑容热情,但眼神警惕。
“我只是来看看整改情况。”苏清越说,“听说你们的新设备运行得很好?”
“非常好!投资了三千多万,全部进口设备。”主任赶紧带路,“我带您参观一下。”
污水处理车间确实很先进,巨大的罐体,精密的仪表,工人们穿着制服操作。但苏清越注意到,车间的外墙有修补的痕迹,地面也有水渍。
“这里之前漏过水?”她问。
主任脸色微变:“哦,那是……管道调试时的正常情况,早就修好了。”
“我能看看老厂区吗?”
“老厂区已经停用了,没什么好看的……”主任试图推脱。
“看看也无妨。”
老厂区在工厂后面,一排低矮的厂房,墙上还写着“安全生产”的标语,但字迹已经斑驳。苏清越走到一处窨井盖旁,蹲下身。井盖边缘有潮湿的痕迹,泥土颜色发暗。
她用手摸了摸,放在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化学品气味。
“这里还有管道吗?”
“没……没有了,都废弃了。”主任额头冒汗。
苏清越没再追问。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离开工厂时,她在门口遇见了一群人——正是清水湾的村民,举着“还我清水”“严惩污染”的牌子,在门口静坐。看见她,村民们围了上来。
“苏法官,您看到我们的水了吗?”
“法官同志,要为我们做主啊!”
主任赶紧叫人驱散村民,把苏清越护送到车上:“苏法官,这些人无理取闹,您别听他们的。我们企业每年纳税几千万,解决几百人就业……”
车子开动了。苏清越回头看去,村民们还站在工厂门口,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回到省城已经晚上七点。苏清越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办公室。她把今天收集的材料整理出来:村民的证言、照片、水样检测记录(她用简易试剂盒测的),还有在工厂看到的可疑痕迹。
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鑫旺化工的整改并不彻底,污染仍在继续。
她把这些材料补充进审理报告,特别加了一段:“惩罚性赔偿的必要性不仅在于惩戒过去的行为,更在于预防未来的损害。当侵权人未能彻底整改,甚至继续实施类似行为时,惩罚性赔偿的预防功能就尤为突出。”
写完报告,已经是深夜。她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远处,省高法大楼的灯还亮着几盏,像黑夜中守望的眼睛。
手机震动,是周维。
“听说你今天去云湖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渠道。”周维声音严肃,“清越,你单独去调查,太冒险了。如果被人抓住把柄,说你单方接触当事人,会影响案件公正性。”
“我只是去了解情况。”
“了解情况可以通过正规程序。”周维顿了顿,“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规则就是规则。法官私下调查,容易授人以柄。”
苏清越沉默。她知道周维说得对,但她也知道,有些真相不走下去就看不见。
“周维,”她轻声问,“如果你是我,看到那些村民的样子,你会怎么做?”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我也会去。”周维终于说,“但我会更小心。清越,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同事,有组织。下次这种事,至少叫个人一起去。”
“我记住了。”
“还有,”周维声音低沉,“我查了一下鑫旺化工的背景。它的第二大股东,是省国资委下属的一家投资公司。也就是说,这家企业有国资成分。”
苏清越心里一沉。这意味着案件更复杂了。
“所以阻力会更大?”
“可能会。但这不是你退缩的理由。”周维说,“只是提醒你,要做好充分准备。证据要更扎实,说理要更充分。”
挂了电话,苏清越重新打开报告。她一遍遍检查每个事实的准确性,每条法律依据的适用性,每个结论的逻辑性。
她要写的不仅是一份审理报告,更是一份宣言——关于司法如何面对权力,法律如何守护弱者的宣言。
窗外,夜色深沉。但黎明总会到来。
而她,将手持法律的灯,照亮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哪怕只是一束微光,也要坚持点亮。
因为她宣誓过。忠于宪法,忠于人民。
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要用一生去践行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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