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北京，中央纪委办公楼。
林正声常委乘坐的红旗轿车缓缓驶入大院。他几乎一夜未眠——从东州返回后，立即向中央纪委主要领导汇报了郑国平案的新进展，特别是涉及退休省级领导的新线索。现在，他要参加一个特别会议。
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五个人：中央纪委两位副书记，国家监委两位副主任，以及一位苏清越不认识的领导——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中央政法委的负责同志。
“正声同志，坐。”主持会议的中央纪委常务副书记示意，“材料大家都看过了，说说情况。”
林正声打开文件夹：“各位领导，基本情况材料里都有。我重点汇报几个关键点：第一，郑国平已经彻底交代，供出了五名厅级干部的问题线索，我们正在核实；第二，他提供的录音和案卷材料，经过技术鉴定，真实有效，可以证明李副省长（已退休）在二十年前干预司法，为亲属企业开脱；第三，根据郑国平的交代，李副省长可能还存在其他问题，需要进一步调查。”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涉及退休的省级领导，而且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处理起来非常复杂。
“李为民同志退休八年了，一直比较低调。”一位副书记开口，“这个线索，核实了吗？”
“核实了一部分。”林正声说，“我们调取了当年的案卷，发现那家企业的偷税漏税问题确实存在，但最后只补缴了税款，没有追究刑事责任。当时的经办人员回忆，是县领导打了招呼。”
“经办人员现在还能作证吗？”
“当年的税务局长已经去世，副局长还健在，我们正在接触。”林正声顿了顿，“另外，我们还发现一个新情况——李为民同志的儿子，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公司近十年承接了大量政府工程。我们怀疑，这可能存在利益输送。”
“有证据吗？”
“正在查。但李为民同志退休前分管城建工作，他儿子公司的业务主要集中在城建领域，时间上高度重合。”
另一位副书记提问：“郑国平为什么现在才交代这个线索？他和李为民有什么恩怨？”
“据郑国平交代，当年李为民提拔过他，但后来因为他站队问题，李为民逐渐疏远了他。他心里有怨气，所以留了证据。”林正声说，“这次被留置，他知道自己完了，就想拉更多人下水。”
“典型的腐败分子心态。”政法委的负责同志摇头，“自己腐化了，还要把别人拖下水。但法律面前，不管什么动机，有问题就要查。”
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最终形成决议：第一，对李为民的问题线索，成立专案组进行初步核实；第二，对郑国平供出的五名厅级干部，由省纪委负责核查，结果报中央纪委；第三，此案涉及面广，要稳妥推进，注意保密。
散会后，林正声叫住政法委的负责同志：“老张，这个案子可能牵扯很广，你们政法委这边……”
“放心，我们会全力配合。”张同志表情严肃，“政法系统出了这样的败类，我们脸上无光。该查的查，该处理的处理，绝不护短。”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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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东州，省纪委监委指挥部。
视频会议系统连接着北京和东州。林正声在北京会场，江枫、周怀远等人在东州会场，苏清越作为专案组代表列席。
“中央纪委的决定就是这样。”林正声在屏幕上说，“李为民的问题，由中央纪委牵头成立专案组，省纪委配合。郑国平供出的五名厅级干部，由省纪委负责核查。江枫同志，你们有什么困难？”
江枫看了看周怀远，周怀远开口：“核查五名厅级干部，工作量很大，而且可能遇到阻力。这五个人分别在发改、交通、国土、住建、人社系统，都是实权部门。一动他们，可能影响相关工作。”
“工作可以调整，腐败必须查处。”林正声态度坚决，“但要注意方法，可以分批进行，先查问题线索比较明确的。另外，要做好预案，一旦采取措施，立即安排接替人选，确保工作不断档。”
“明白。”
“苏清越同志。”林正声忽然点名。
苏清越愣了一下，立即坐直：“林常委。”
“你在基层办案有经验，这次又立了大功。”林正声说，“但接下来的任务更重。李为民专案组需要熟悉基层情况、办案能力强的同志。我建议你参加，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很突然。苏清越快速思考后回答：“我服从组织安排。但云湖那边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特别是棚改廉政风险防控，下周要开会部署。”
“云湖的工作可以兼顾。”江枫插话，“李为民专案主要在省城，离云湖不远。清越同志可以两边跑，重点参与专案组工作，云湖的工作指导一下就行。”
“那就这么定。”林正声拍板，“苏清越参加李为民专案组，具体工作由专案组安排。另外，考虑到案件敏感性，要加强安全保护。江枫同志，你负责落实。”
“是。”
视频会议结束后，江枫把苏清越叫到办公室。
“清越，林常委点名让你参加专案组，这是对你的信任，也是考验。”江枫表情严肃，“李为民虽然退休了，但他在省里工作三十多年，关系网很深。查他，比查郑国平难度更大。”
“我明白。”
“专案组组长是中央纪委的同志，副组长是我和周怀远。你作为组员，主要负责线索核查和证据收集。”江枫说，“明天专案组正式成立，在省纪委办公。你今天就过去报到，先熟悉情况。”
“好。”
“另外，”江枫顿了顿，“有件事要提醒你。李为民的儿子李浩然，在东州商界很有名，人脉很广。如果他知道我们在查他父亲，可能会采取一些手段。你要特别小心，外出调查一定要两人以上，晚上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谢谢江书记提醒，我会注意。”
从江枫办公室出来，苏清越在走廊里遇到周怀远。周怀远示意她跟着，两人来到一个没人的小会议室。
“清越，坐。”周怀远关上门，“李为民这个案子，我有些情况要告诉你。”
苏清越坐下，认真听着。
“李为民是我的老领导。”周怀远开门见山，“我在县里工作时，他是县委书记。后来他升到市里、省里，我一直在他手下工作。直到十年前，我调到省纪委，联系才少了。”
这个信息很重要。苏清越谨慎地问：“周书记，那您……”
“我跟他没有私人恩怨，也没有利益往来。”周怀远明白她的担心，“但正因为了解，我知道他这个人很复杂。有能力，有魄力，为地方发展做过贡献，但也……也有问题。”
他斟酌着措辞：“他在县委书记任上，大力招商引资，推动县城改造，经济搞上去了，但也有人说他‘太霸道’‘不讲程序’。他当副市长时，主抓的几个大项目，后来都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因为他能力强，上面有人欣赏，一路升上去了。”
“您觉得郑国平提供的线索，可信吗？”
“可信。”周怀远肯定地说，“李为民确实有个毛病——护短。他的亲戚、老部下，只要找到他，他都会帮忙。有时候甚至不顾原则。郑国平当年就是他提拔的，后来因为站队问题被他疏远，怀恨在心，留证据是可能的。”
“那我们现在查他，会不会……”
“会不会有人说我忘恩负义？”周怀远笑了笑，“也许会。但纪检监察干部的第一身份是党的干部，第一职责是监督执纪。私谊不能代替公义，旧情不能对抗党纪。这个道理，我懂，李为民也应该懂。”
这番话让苏清越肃然起敬。周怀远能这么坦诚地和她谈这些，说明他确实胸怀坦荡。
“周书记，那在办案中，我需要注意什么？”
“注意三点。”周怀远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就事论事，只查问题，不搞人身攻击；第二，证据为王，每一个问题都要有扎实证据；第三，注意方法，李为民已经退休，身体也不好，询问时要体现组织的关怀。”
“我记住了。”
“另外，”周怀远的表情柔和了些，“周维那边，我跟他谈过了。他很支持你参加专案组，但担心你的安全。你们年轻人要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谢谢周书记。”
离开省纪委大楼时，已经是中午。苏清越简单吃了午饭，就开车前往云湖——下午要开棚改廉政风险防控会议，这是她答应要参加的。
路上，她给周维打了个电话。
“听说你要参加李为民专案组？”周维问。
“消息真灵通。”
“我爸告诉我的。”周维说，“清越，这个案子很敏感。李浩然那个人，我接触过几次，很精明，也很强势。你要小心。”
“你好像对李家很了解？”
“政法系统和商界，难免有交集。”周维说，“李浩然的公司做过不少政府项目，有些需要政法委备案。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感觉他……怎么说呢，太会来事了。送礼物、请吃饭、安排旅游，手段很多。”
“他找过你？”
“找过，但被我拒绝了。”周维说，“有一次他托人请我吃饭，说是‘认识一下’，我找了个借口推掉了。后来他也没再找我。”
“看来你警惕性很高。”
“不是警惕性高，是原则问题。”周维说，“清越，我知道你原则性强，但李浩然这种人，很会钻空子。你要特别注意，不要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放心吧，我有数。”
挂断电话，苏清越看着前方的道路。阳光很好，但她的心里却有些沉重。一个案子，牵扯出另一个案子；一个腐败分子，带出更多的腐败分子。这张网，到底有多大？
但她没有退缩的余地。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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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云湖区政府会议室。
棚改廉政风险防控会议准时召开。参加会议的有区住建局、财政局、审计局、街道办等相关单位负责人，以及区纪委监委的同志。苏清越作为分管领导，坐在主席台。
会议开始前，住建局新任局长悄悄对她说：“苏常委，有件事得跟您汇报。昨天有个开发商托人找我，说是想‘提前沟通’棚改项目，还暗示可以‘表示表示’。我拒绝了，但感觉他们不会死心。”
“哪个开发商？”
“金鼎地产，老板姓李，叫李浩然。”
李浩然！苏清越心里一紧。云湖棚改项目还没正式启动，李浩然的手已经伸过来了。这绝对不是巧合。
“你做得很对。”她说，“棚改项目必须公开透明，依法依规。谁打招呼都不行。”
“可是……”局长有些犹豫，“我听说这个李浩然背景很深，在省里有人。”
“背景再深，也要遵守法律。”苏清越语气坚定，“你不用担心，有什么压力我来顶。但有一点——绝不能开这个口子。开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整个项目就烂掉了。”
局长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
会议开始。苏清越首先传达了中央和省、市纪委关于工程建设领域反腐败的最新精神，然后重点部署棚改廉政风险防控工作。
“同志们，清水湾的教训就在眼前。”她看着台下的干部，“因为监管不到位，因为干部腐败，导致老百姓利益受损，导致政府形象受损，导致干部自己身陷囹圄。这样的悲剧，不能在棚改中重演。”
她打开ppt，展示棚改七大环节的廉政风险点：“从摸底调查、评估测绘，到补偿签约、安置房建设，再到资金拨付、项目验收，每个环节都有风险点。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风险点找出来，堵住漏洞，防患于未然。”
接下来，她宣布了几项具体措施：第一，成立棚改廉政风险防控工作组，由她担任组长，相关部门负责人为成员；第二，制定棚改廉政风险防控手册，明确每个环节的操作规范和禁止行为；第三，设立举报信箱和举报电话，接受群众监督；第四，对参与棚改的干部进行廉政谈话，签订承诺书。
“最后我强调一点。”苏清越的语气严肃起来，“棚改是民生工程，不是某些人的‘唐僧肉’。谁想打棚改的主意，谁想从中谋私利，纪委监委就查谁。不管涉及谁，不管有什么背景，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会场里很安静。大家都听出了这番话的分量。
散会后，几个干部围过来，向苏清越表态支持。但也有几个人，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苏清越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李浩然的手已经伸过来，那些想从中分一杯羹的人，也不会轻易放弃。
但她不怕。有组织的支持，有群众的期待，她有一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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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苏清越回到省纪委专案组临时办公室。专案组其他同志已经到位，组长是中央纪委的李司长——也是之前审查调查组的组长。
“清越来了，正好。”李司长指着白板，“我们正在研究李为民案的调查思路。你来看看。”
白板上画着李为民的关系图：中间是李为民，向外辐射出亲属、部下、商人等十几个节点。其中，儿子李浩然用红笔圈了出来。
“我们的调查重点，是李为民在任期间，是否存在利用职权为亲属、特定关系人谋利的问题。”李司长说，“具体分三条线：第一，查李浩然的公司，看承接的项目中有没有李为民打招呼的；第二，查李为民的其他亲属，有没有违规安排工作、获取利益的；第三，查李为民的老部下，有没有通过他得到提拔或照顾的。”
苏清越看着白板，提出一个问题：“李司长，李为民退休八年了，很多事时过境迁，取证难度很大。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抓重点，查那些有明确线索、容易取证的问题？”
“有道理。”李司长点头，“那你认为重点是什么？”
“李浩然的公司。”苏清越说，“企业有账目，有合同，有银行流水，证据相对好固定。而且，如果李为民确实为儿子公司打过招呼，那么经手人可能不止一个，我们可以从外围突破。”
“好，那就先集中力量查李浩然的公司。”李司长拍板，“清越，你带两个人，负责这条线。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说。”
“是。”
接下来，苏清越和两名组员开始研究李浩然公司的资料。金鼎地产成立于2005年，注册资本一亿元，主营房地产开发、工程建设、物业管理等。公司官网显示，近十年承接了三十多个政府项目，包括市政工程、保障房建设、旧城改造等，总金额超过五十亿元。
“这个李浩然，生意做得不小啊。”一名组员说，“2005年他才二十八岁，哪来这么多启动资金？”
“查他公司的股东结构。”苏清越说，“看有没有代持股份的情况。”
组员调取了工商登记信息。金鼎地产的股东是三个自然人：李浩然持股60%，另外两人各持股20%。那两人都是李浩然的大学同学，现在也在公司任职。
“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另一名组员说，“但注册资本一亿元，实缴资本只有三千万。另外七千万是认缴，还没到位。”
“注册资本可以虚，但项目资金不能虚。”苏清越说，“查他公司的银行流水，看大额资金的来源和去向。”
“需要银行配合，时间可能比较长。”
“先申请手续，尽快办。”
正说着，苏清越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喂？”
“是苏清越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我是李为民。”
苏清越的心猛地一跳。她示意组员安静，打开录音功能。
“李老，您好。”
“听说你在负责我的案子？”李为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我想跟你见个面，聊一聊。”
“李老，按照程序，您应该通过组织联系我们。”
“我知道程序。”李为民说，“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去纪委不方便。你看能不能来我家？就我们两个人，聊一聊。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
这个请求很敏感。苏清越快速思考后回答：“李老，我需要请示领导。您等我电话。”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苏清越立即向李司长汇报。
李司长听完，皱起眉头：“他想干什么？探口风？施压？还是真的想交代问题？”
“不清楚。”苏清越说，“但我觉得可以去见见。他主动联系我们，也许是个机会。”
“太危险了。”李司长摇头，“你是办案人员，他是调查对象，私下见面不符合程序。而且，万一他设局怎么办？”
“我们可以做好预案。”苏清越说，“第一，见面地点可以选在公共场所，比如茶楼，我们提前布控；第二，见面时有其他同志陪同，但不进入包间，在外面警戒；第三，全程录音录像，固定证据。”
李司长思考了片刻：“如果他能主动交代问题，确实能省我们很多事。但风险太大，我需要请示林常委。”
电话打给林正声。林正声听了汇报后，果断决定：“可以去见，但必须确保安全。这样，我让省纪委保卫处派人配合，全程保护。清越同志，你要记住——只听不说，不表态，不承诺。如果他交代问题，就让他写材料，按程序办。”
“明白。”
挂了电话，苏清越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可能是案件的关键转折点。
窗外，夜色渐深。一场特殊的会面，即将开始。
而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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