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被留置的第三天,反扑开始了。
最先传来的消息来自市国资委。上午九点,国资委主任亲自给老宋打电话,语气委婉但态度明确:“宋主任,建工这个案子,是不是可以先缓缓?刘国栋董事长刚才来找我,说集团几个重点项目因为这个事可能要停工,影响很大啊。”
老宋开着免提,苏清越坐在对面听着。
“王主任,我们也是按程序办事。”老宋不紧不慢,“张涛他们的问题比较严重,证据也比较扎实。如果不及时处理,窟窿只会更大。”
“问题肯定要处理。”国资委主任话锋一转,“但能不能……先让刘国栋内部整顿?建工是市里重点企业,五千多职工,万一乱了,谁负责?”
典型的“维稳”思维——怕出事,怕担责。
老宋看了苏清越一眼,继续说:“王主任,纪委监委办案有独立性。该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我们会依法依规决定。您放心,我们会注意方式方法,尽量减少对企业的冲击。”
话说到这份上,对方也不好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听到了?”老宋点了支烟,“这才刚开始。”
苏清越点头:“预料之中。”
“刘国栋不会坐以待毙。”老宋吐出一口烟,“他在东州经营三十年,关系盘根错节。接下来可能会有更多人来‘打招呼’,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
下午,第一波压力直接扑向苏清越。
两点半,她正在看张涛的补充交代材料——经过连续三天的谈话,张涛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开始交代更多问题,包括刘国栋的一些事情。虽然还没触及核心,但已经有眉目。
内勤小何敲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苏主任,门口有几个人……说是建工职工的家属,要找您。”
苏清越抬头:“什么事?”
“说……说要讨个说法。”小何压低声音,“我看了下,大概十几个人,有老有小,情绪挺激动。门卫拦着不让进,但他们不肯走。”
职工家属?苏清越皱眉。张涛被留置的事,建工内部应该已经传开了,但职工家属为什么会来找她?
她走到窗边往下看。市纪委大门口确实围着一群人,有男有女,还有两个老人坐在轮椅上。他们拉着一条白布横幅,上面写着:“还我血汗钱!严惩贪官!”
“我去看看。”苏清越说。
“苏主任,要不让办公室的同志去处理?”小何担心,“他们情绪激动,万一……”
“没事,总要面对。”
苏清越下楼,走到大门口。门卫看到她,连忙说:“苏主任,这些人非要见您,我怎么劝都不听。”
见到苏清越出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一个中年妇女冲在最前面,眼睛红肿:“你就是苏主任?你们把张总抓了,我们职工的工资怎么办?项目怎么办?”
“这位大姐,您别激动。”苏清越平静地说,“张涛被调查,是因为他涉嫌违纪违法。这不会影响建工的正常经营和职工工资发放。”
“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一个老头拄着拐杖喊,“张总管着那么多项目,他一进去,项目都停了!我们这些跟着项目吃饭的,喝西北风啊?”
“就是!”其他人附和,“纪委查案我们支持,但不能不管我们死活!”
“我儿子在海南项目上,现在材料进不来,工程停了,工资都发不出来!”
声音越来越大,引来路人围观。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苏清越看着这些愤怒而焦虑的面孔,心里明白——这是有人故意煽动。张涛昨天才被留置,远在海南的项目今天就说停工,哪有这么快?显然是有人放消息,制造恐慌。
“各位工友,听我说几句。”她提高声音,“第一,张涛被调查,建工的日常工作由其他领导负责,不会影响正常生产经营。第二,如果有项目确实因为张涛的问题受到影响,我们会协调相关部门妥善处理。第三,如果有人故意传播谣言、煽动闹事,我们也会依法处理。”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但我要提醒各位,你们现在聚集在纪委监委门口,已经涉嫌违法。如果真心解决问题,可以派代表,我们坐下来谈。如果继续闹,后果自负。”
这话镇住了一些人。但那个中年妇女还不依不饶:“你说得好听!谁不知道,你们纪委查案,一查就是大半年!我们等得起吗?”
“大姐,您在建工哪个部门工作?”苏清越忽然问。
“我……我在材料公司仓库。”
“材料公司总经理赵刚也被调查了,您知道吗?”
妇女一愣:“赵总也……”
“对。”苏清越点头,“为什么调查他?因为材料采购价格虚高,吃回扣。这些回扣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建工的成本里抠出来的。成本高了,利润就少了,最后影响的是谁?是集团的效益,是大家的奖金。”
她环视众人:“各位工友,你们想想,为什么建工这么大的企业,年年接大项目,但效益就是上不去?为什么有些人住别墅开豪车,有些人连工资都担心发不出来?张涛、赵刚这些人,他们贪的钱,本来应该是企业的利润,是大家的福利。”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纪委查案,不是为了整人,是为了救企业。”苏清越继续说,“把蛀虫挖出来,企业才能健康发展,大家的饭碗才端得稳。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一个年轻人犹豫着开口:“苏主任,那……那我们海南的项目,真的不会停?”
“我保证。”苏清越看着他,“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项目上的同事。如果确实停了,你来找我,我负责协调。”
年轻人拿出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几分钟后,他走回来,表情有些尴尬:“那个……工地上正常施工,没停。”
人群一阵骚动。
“谁跟你们说停工的?”苏清越问。
“是……是我们车间主任说的。”有人小声说。
“哪个车间的主任?”
没人回答。但苏清越心里有数了。建工内部有人故意散布谣言,煽动职工闹事,给她施压。
“各位,情况已经清楚了。”她说,“有人造谣生事,想利用你们。我希望大家擦亮眼睛,不要被人当枪使。现在,请大家先回去。如果真有问题,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映。”
人群慢慢散了。那个中年妇女临走前,还嘟囔了一句:“反正……反正不能影响我们发工资。”
苏清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职工是无辜的,他们只是担心饭碗。但背后煽动的人,其心可诛。
回到办公室,她立刻给老宋打电话汇报情况。
“预料之中。”老宋听完,声音很平静,“刘国栋这一手玩得不高明,但有效。你今天处理得不错,稳住了局面。但接下来,可能会有更狠的招。”
“我担心他会对证人或证据下手。”苏清越说。
“所以动作要快。”老宋说,“张涛的交代材料,抓紧整理。特别是涉及刘国栋的部分,要尽快固定证据。另外,那几个供应商,也要加强控制,防止串供或潜逃。”
“明白。”
当晚,苏清越加班到十点。
她把张涛的交代材料重新梳理了一遍。张涛承认了收受回扣、违规分包、虚报工程款等问题,涉及金额一千二百余万元。但对于刘国栋,他只说“刘董可能知道一些,但具体不清楚”,明显有所保留。
而那几个关键供应商——鑫旺建材的王鑫、宏发商贸的负责人——在接受调查时,口径出奇地一致:所有事情都是他们和张涛私下操作的,和刘国栋无关,和其他领导也无关。
显然,有人给他们统一了口径。
苏清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窗前。城市的夜晚灯火辉煌,但她知道,有些光鲜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苏主任,晚上好啊。”一个低沉而陌生的男声。
“哪位?”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轻笑,“重要的是,我想提醒苏主任一句:东州很小,路还很长。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最好。”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你在威胁国家工作人员?”苏清越声音冷下来。
“不敢不敢,只是善意的提醒。”对方说,“建工这个案子,牵涉太多人了。你一个年轻女同志,何必把自己逼到绝路?适可而止,大家都好。”
“如果我非要查到底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变得阴冷:“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苏主任,你母亲刚出院,还在康复吧?你未婚夫在省纪委工作,前途正好。有些代价,你付不起。”
苏清越的心脏骤然收紧。对方不仅知道她的工作,还调查了她的家庭。
“你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敢查这个案子,就做好了所有准备。你们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但我也告诉你,党纪国法面前,没有侥幸。”
“呵呵,年轻人就是气盛。”对方挂了电话。
苏清越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不是害怕,是愤怒——这些人竟然用她的家人来威胁。
她立刻把这个情况报告给老宋。老宋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清越,这件事……很严重。”他语气凝重,“威胁纪检干部家属,这是公然对抗组织。我会向市委汇报,同时协调公安机关介入。这段时间,你要格外注意安全。”
“我明白。”
“另外,”老宋顿了顿,“你母亲那边,要不要安排人保护?”
苏清越想了想:“暂时不用,但我会让家里注意。周维那边……他自己就是纪检干部,应该知道怎么做。”
“好。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
挂了电话,苏清越坐在椅子上,许久没动。
窗外的夜色深沉。她知道,自己已经踏进了一片雷区。往前走,可能有埋伏;往后退,就前功尽弃。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周维。
“清越,刚才有个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很严肃,“说让我劝劝你,建工的案子别查太深。我没理他,直接挂了。”
“他也给你打了?”苏清越心里一沉。
“嗯。清越,这说明他们急了。”周维说,“越是急,越说明我们查的方向对。你别怕,我明天就向省纪委报告,请求保护。这些人敢威胁纪检干部,是自寻死路。”
“周维,”苏清越轻声说,“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傻话。”周维语气坚定,“我们是一家人。你查案,我支持。他们敢乱来,我们一起扛。”
这话让苏清越眼眶发热。是啊,她不是一个人。
“还有,”周维说,“爸刚才也打电话来了。他说,让你放开手脚查,不要有顾虑。东州的天,塌不下来。”
周怀远的话,像一颗定心丸。
“替我谢谢周书记。”苏清越说。
“你自己谢吧,他让你明天去他办公室一趟,有话跟你说。”
第二天上午,苏清越来到周怀远办公室。
周怀远正在看文件,见她进来,指了指沙发:“坐。”
苏清越坐下。周怀远放下文件,看着她:“昨晚的事,我听说了。怕吗?”
“不怕。”苏清越实话实说,“就是有点……愤怒。他们竟然用家人威胁。”
“这说明你戳到他们的痛处了。”周怀远说,“清越,干纪检这一行,被威胁是家常便饭。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有人往我家门口泼油漆;后来查一个大案,有人寄子弹给我。但你看,我现在不还好好的?”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苏清越:“威胁,是因为他们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要做的,就是保持镇定,继续查案。你越镇定,他们越慌。”
“我明白。”
“另外,关于建工这个案子。”周怀远转过身,“我了解了一下,刘国栋确实在省里有些关系。已经有人给我递话了,说建工是市里的标杆企业,要‘爱护干部’‘保护企业’。你怎么看?”
苏清越毫不犹豫:“周书记,我认为越是标杆企业,越要查清楚。如果标杆内部都烂了,那这个标杆就是假的,是骗人的。”
“说得好。”周怀远点头,“但现实是,很多人在乎的不是真标杆还是假标杆,而是在乎标杆不能倒。因为标杆倒了,会砸到很多人。”
他顿了顿:“所以,查建工,不仅要查问题,还要考虑后续。企业不能垮,职工要稳定,问题要解决。这是个系统工程。”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要加快进度。”周怀远走回办公桌,“张涛已经开口了,就继续深挖。供应商那边,突破口要找准。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接触到核心——刘国栋到底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证据要扎实。”
他拿起一份文件:“这是市委主要领导的批示:对建工集团的问题,要坚决查、深入查,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确保企业正常经营和社会稳定。这个度,你要把握好。”
苏清越接过文件。批示很明确,支持查案,但也提醒了风险。
“我会把握好的。”
“还有,”周怀远看着她,“昨晚的威胁电话,我已经让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他们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和你家人。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上下班注意安全,陌生人搭讪不要理。明白吗?”
“明白。”
离开周怀远办公室,苏清越心里踏实了许多。有组织的支持,有家人的理解,她没什么好怕的。
回到二室,她立刻召集专案组开会。
“同志们,情况大家都知道了。”苏清越开门见山,“有人威胁我们,说明我们查对了。但这也提醒我们,必须加快进度,尽快取得突破。”
她分配任务:“老李,你继续深挖张涛,重点突破他和刘国栋的关系。小王,你带人查那几个供应商,特别是宏发商贸的资金流向,一定要追到海外账户的最终持有人。小刘,你负责梳理建工的所有重点项目,看看还有没有类似问题。”
“那刘国栋本人呢?”老李问。
“先不动。”苏清越说,“等证据更充分些。但可以接触一下建工的其他高管,比如分管财务的副总,看看他们的态度。”
散会后,苏清越收到一条短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苏主任,昨天的提醒看来你没听进去。那咱们走着瞧。”
她删了短信,没有回复。
这些人越是这样,她越要查到底。
下午,苏清越去了医院。
母亲在做康复训练,父亲陪着。看到她来,母亲很高兴,用还不太灵活的手拉住她:“越越,工作忙就别老往这儿跑。”
“今天顺路。”苏清越帮母亲按摩手臂,“妈,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医生说再有两周就能出院。”母亲看着她,“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熬夜了?”
“最近有点忙。”
母亲沉默了一下,轻声说:“越越,妈听说……你在查一个大案子,有人不高兴?”
苏清越心里一紧:“妈,您听谁说的?”
“你爸的老同事,在公安局,说有人报案,要保护你。”母亲看着她,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越越,妈不问你具体查什么,但妈知道,你做的是对的事。你爸当年就是太老实,被人冤枉了也不敢争。妈不希望你那样。”
她握住苏清越的手:“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要怕。妈和你爸都支持你。周维也支持你。咱们一家人都支持你。”
苏清越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抱住母亲:“妈,谢谢您。”
“傻孩子。”母亲拍拍她的背,“记住,邪不压正。那些搞歪门邪道的,最后都会倒。”
离开医院时,苏清越的脚步格外坚定。
是啊,邪不压正。
她有家人支持,有组织撑腰,有法律武器。
而那些躲在暗处的人,除了威胁和恐吓,还有什么?
她坐进车里,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眼神清澈,目光坚定。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可能更难走。
但她已经准备好了。
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陷阱,她都会走下去。
因为她的身后,是千千万万个像母亲这样的普通人,期待着一个更清明的世界。
而她,就是那个执灯前行的人。
夜色渐浓,车灯照亮前路。
前路还长,但她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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