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林晓的身影消失在金属反光里。我站在原地没动，走廊灯光打在地板上，映出一道笔直的影子。
半小时前她拍下那张旧标语的照片时，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行政部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上午十点，物业的人已经站在大厅主墙上，把“奋斗成就未来”几个字从挂钩上拆下来。红布被卷成一团塞进垃圾袋，像收走一块用旧的抹布。
我正好路过。
脚步停了两秒。没说话，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里，工人正踩着梯子取下最后一个角，阳光照在空出来的白墙位置，干净得像是从来没贴过什么。
我把这张图发进了公司内部大群，只写了五个字：“最后一块遮羞布，落地了。”
消息刚发出去，林晓的回复就跳了出来：“新的挂上了。”
抬头看去，主墙上方已经换上了新横幅——“效率即价值”。字体是极简的黑体，没有装饰，也没有口号式的煽动。它就那样挂着，像一句陈述事实的话。
没人鼓掌，也没人拍照。可走过的人会多看一眼，有人甚至放慢了脚步。
这比鼓掌更有力。
我转身往办公区走，林晓从另一头迎上来，手里拿着打印好的《高效工作守则》更新版。她把册子递给我，“今天开始，所有会议室投影默认播放本周分享会预告。”
我没接，只是点头。
她懂我的意思。
我们并肩走到旧会议室门口。门开着，里面没人。桌椅重新排成了圆圈，投影仪正循环播放“高校工作联盟”的活动安排。画面切换到下周主题：《如何用三句话说服领导取消无效会议》。
墙上的白板还留着字迹。
“拼搏=回报”——赵峰最后一次开会时写下的。粉笔写的，一直没人擦。
我走近，从包里拿出一支红色记号笔，在那行字下面写下一句话：“高效x边界=可持续价值”。
写完盖上笔帽，没再看那行旧字。
林晓站在我身后轻声说：“这里再也不用开那种会了。”
我说：“它现在属于未来的人。”
午休时间，茶水间传来说话声。我站在走廊玻璃外，看见几个年轻员工围坐在小桌旁，桌上摊着几张复印的《守则》页，还有手写的“产出目标卡”草稿。
“以前总觉得不加班就是偷懒。”一个男同事翻着自己的日志，“现在发现，早上集中两小时，真能把事干完。”
旁边女生笑：“我家娃都问我，爸爸怎么突然能准时回家吃饭了？”
另一个人举杯：“关键是情绪稳定了。不焦了，脑子也清楚。”
有人提议：“咱们搞个‘高效分享会’吧？每周一次，轮流讲经验。”
“可以啊！我这周刚用番茄钟搞定一个方案，全程没刷钉钉。”
“我也行！上次客户临时改需求，我直接甩出任务卡，让他先确认优先级。”
“那就定周三中午？就在这儿，边吃边聊。”
“别叫茶水间会议，听着像挨批。”
“叫‘高效午餐局’？”
“太正式。”
“叫‘生命俱乐部’行不行？少熬一小时，多活一天。”
哄堂大笑。
林晓想推门进去，我摇头。
她停下，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讨论流程、定主持人、拉报名接龙。没有人提我的名字，也没有人说这是谁推行的制度。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把它变成日常。
这才是真正的落地。
下午两点，第一场分享会在旧会议室开始。主持的是项目组的小助理，二十出头，戴着耳机，声音有点抖但很稳。
“大家好，我是李婷。今天分享的主题是——我是如何把五小时工作压缩到九十分钟的。”
底下坐着七八个人，有技术岗也有运营，全都关了电脑外屏，只留笔记本。
她放ppt：“第一步，明确产出目标。客户要的不是ppt，是要决策依据。所以我先列了三个核心问题，其他全是次要。”
有人点头。
“第二步，拆时间。我设了倒计时，每二十分钟必须产出一个模块草稿，超时就标红预警。”
“第三步，拒绝过程表演。我不回非紧急消息，不参加无议程会议。如果领导问，我就发任务卡链接。”
台下有人笑：“这招我试过，一开始被骂装清高，后来他发现我交付反而更快，就不说了。”
“第四步，留证据。每次返工都都截图留档，现在团都都知道，改需求得先签字。”
她说完，掌声响起。
下一个上台的是财务部的王姐：“我来讲讲怎么拒绝深夜对账。”
“以前他们总说‘急着报税’，半夜十一二点甩表格过来。我现在统一回复：‘请走加班审批流程，附财务总监签字。’第一次他们骂我死板，第二次就没再发过。”
全场安静一秒，然后爆发出笑声。
“我现在晚上十点前睡觉，血压正常了。”
“我老婆说我脸色好了。”
“我孩子期末考全班前三！”
最后一句引来一片叫好。
结束时，主持人说：“感谢大家，下周见。”
角落里有人补了一句：“这地方终于不像刑场了。”
满屋哄笑。
我和林晓站在门外，没进去。散场时大家拎着饭盒往外走，一边讨论下周话题，一边顺手把椅子推回原位。
没人回头看我们。
也不需要看。
等人都走完了，林晓推开门，准备收拾投影仪。我走进去，在圆桌中间坐下。
墙面空白了一半，赵峰写的字还在，但不再刺眼。它只是历史残留的一点痕迹，就像老房子墙皮下透出的旧漆。
“要不要擦掉？”林晓问。
“留着吧。”我说，“提醒后来的人，我们从哪出发的。”
她点点头，打开平板记录今天的反馈。我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色晴朗，楼下广场上几个实习生正在拍照打卡，背景正是那条新横幅。
“效率即价值”。
简单，直接，不讨好谁。
林晓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接下来呢？”
“继续看着。”我说，“只要有人还想靠表演活着，我们就得让实干的人活得更明白。”
她笑了下，低头看手机。一条新消息弹出来：人力部通知，下周起全公司推行“核心工作时段自主申报”，员工可自行设定每日三小时高效窗口期，期间屏蔽非紧急干扰。
这是《全球高效工作标准》落地的第一步。
我走出会议室，沿着主廊道往前走。红色西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路过几个工位，有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我也点头回应。
前方走廊尽头，保洁阿姨正推着车过来。她抬头看见我，笑了笑：“苏总监，今天这楼里安静多了。”
我没答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拐过转角，迎面是整面玻璃幕墙。阳光洒进来，照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
我停下脚步。
远处传来键盘敲击声、低声交谈、还有某个办公室里传出的笑声。
这座楼，终于开始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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