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沉沉地笼罩着这座不眠的城市。霓虹灯是这块绒布上挣扎跳跃的磷火,闪烁着虚假而诱人的光芒。保安大刘带着老梅,被无形绳索牵引着的船,懵懂而又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驶入了这片他平日里只敢远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酒店烫金的招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气派,门口穿着修身旗袍的迎宾小姐,笑容标准得如同流水线上精心打磨的瓷器。大刘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那件外套,借着酒劲上前挨个和迎宾小姐握手。好嫩呀!大刘已经开始陶醉了。
老梅则显得驾轻就熟,他拍了拍大刘的肩膀,声音里带着酒后的酣畅与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走,大刘,去里面还有更爽的。”
包厢里,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暧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薰味道,混杂着果盘和酒精的气息。两位穿着清凉、妆容精致的按摩小姐很快就被领了进来。老梅熟络地搂过一个,占据了里面那张更大的按摩床。大刘则有些手足无措,看着走向自己的那位小姐——她看起来很年轻,皮肤白皙,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眼神里有一种阅尽千帆的淡漠。她叫他“老板”,声音软糯,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大刘那颗被生活磨得粗糙的心。
酒精还在体内燃烧,释放着平日里被严格压抑的冲动。在老梅半是怂恿半是示范的目光下,大刘那属于男人的、原始的虚荣和欲望,轻易地压倒了那点可怜的犹豫与负罪感。他学着老梅的样子,试图挺直腰板,扮演起“消费者”的角色。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又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在酒店洁白的床单上,与那个名叫“小雅”的按摩女进行着程式化的“鱼水之欢”时,大刘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尽情释放着来自工作、来自家庭、来自这座城市巨大压力的“压抑许久的能量”;另一个,则漂浮在半空,冷漠地审视着下面这具沉溺于肉欲的躯壳,以及那即将到来的、无可避免的麻烦。
就在第一个回合刚结束,喘息未定之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戳破了这个虚幻的泡泡。屏幕上,“阿芳”两个字疯狂跳动着,如同催命符。
大刘一个激灵,所有的欲火瞬间被浇灭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喂……嗯,还在喝呢!老梅厂长兴致高,非得拉着再喝两杯……知道了知道了,很快就回,你先睡……”
挂断电话,房间里那甜腻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小雅识趣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整理着头发。老梅在隔壁床发出暧昧的笑声,隔着床头的挡板传来:“怎么,弟妹查岗了?瞧你那点出息!”
大刘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先前那点快感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心虚像潮水般涌上来,冰凉刺骨。
从酒店出来,已是凌晨一点。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大刘的酒意彻底醒了。与老梅在街口分道扬镳,看着对方钻进出租车绝尘而去,大刘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街边,一种巨大的空虚和恐慌将他紧紧包裹。
他开始盘算今晚的“损失”。那笔消费,几乎是他一个月的工资还多。数字在脑海里翻滚,让他肉疼不已。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对家里的阿芳?那个电话里,她的语气已经透着明显的不快。怀孕后的阿芳,变得异常敏感多疑,像一只警惕的母兽,守护着即将到来的幼崽和摇摇欲坠的家庭领地。她开始频繁地检查他的手机,盘问他的行踪,任何一丝蛛丝马迹都能引发一场家庭风暴。大刘一方面觉得烦躁,被逼得喘不过气;另一方面,心底深处,又确实藏着不敢见光的鬼,这让他每次面对阿芳的质问时,都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几分色厉内荏。
“好在……好在还有老表那件事。”大刘在心里安慰自己。阿芳那个在城中村收废品的老表,一直想承包他们五金厂的废品回收,托阿芳找大刘牵线。今晚除了感谢老梅提拔,大刘也确实存了趁机把这事落实的心思。酒酣耳热之际,老梅总算松了口,算是基本谈成了。这,或许是他今晚回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功劳”,是抵挡阿芳怒火的盾牌。
他慢腾腾地往家走,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那栋熟悉的居民楼越来越近,窗口漆黑一片,阿芳应该睡了吧?他心存侥幸。
终于,还是站到了家门口。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串,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找到那把最熟悉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对准锁孔,插进去,轻轻一拧——纹丝不动。
嗯?没对准?他拔出来,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再次确认,然后更用力地插进去,拧动。锁芯依旧固执地没有任何反应。
是不是酒劲还没过,手抖?他用手使劲抹了一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第三次尝试。结果依旧。
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凉透了四肢百骸。阿芳没睡!她不仅在生气,而且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她的愤怒。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大刘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感觉后背阵阵发凉。他掏出手机,手指有些颤抖,找到了阿芳的号码,拨了过去。
铃声在门内隐约响起,响了很久,就在大刘以为阿芳不会接的时候,电话通了,但里面没有声音。
“喂……阿芳,开门,我回来了。”大刘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讨好。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咔哒”一声,门锁从里面打开了。
门被拉开一条缝,阿芳穿着睡衣,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屋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卫生间透出的一点微光,勾勒出她模糊而紧绷的轮廓。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像两簇幽冷的火苗。
“你还知道回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一样,一颗颗砸在大刘的心上,“去哪里鬼混了?这都几点了?喝成这样,怎么不死在外面!”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大刘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侧着身子,像一条泥鳅一样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嘴里嘟囔着:“说了在喝酒嘛……老梅他……”
“喝喝喝!喝到凌晨一点?喝到连家门都打不开?”阿芳“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反锁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响亮,像是在宣告某种终结。她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大刘脱下沾着酒气和烟味的外套。
大刘不敢接话,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火上浇油。他低着头,闷声说:“我……我去洗个澡,一身酒气,别熏着你跟孩子。”这是他此刻最迫切想要做的事情——必须尽快洗掉身上可能残留的,来自那个叫“小雅”的按摩女的香水味,还有酒店里那种特有的甜腻气息。这是最危险的证据,一旦被阿芳那比警犬还灵敏的鼻子捕捉到,今晚就将万劫不复。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洗手间,反手锁上了门。狭小的空间里,他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镜子里映出一张惊慌失措、写满疲惫的脸。他迅速脱光衣服,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他用力搓洗着身体,仿佛要将一层看不见的污垢连同内心的罪恶感一起洗刷干净。他把换下来的内衣裤也草草搓洗了一遍,拧干,藏在洗衣机的角落里,用几件脏衣服盖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确认身上只剩下沐浴露的清香,大刘才穿着干净的睡衣,故作镇定地走出洗手间。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阿芳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他的手机!
大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扑过去想要抢回来:“你拿我手机干嘛!”
阿芳灵活地一缩手,避开了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怎么?心里有鬼?看看都不行?”
“我……我有什么鬼!”大刘强自镇定,但声音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卖了他,“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你看不懂。”
“我看不懂?”阿芳冷笑一声,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像是在搜寻着猎物踪迹的猎人,“我看得懂微信账单就行!看得懂通话记录就行!”
大刘感觉冷汗开始从额角渗出。他知道,不能再让她继续查下去了。必须掌握主动权。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阿芳身边坐下,没有再去抢手机,而是换上了一副疲惫而又带着点讨好的语气:“行了行了,别看了,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行了吧?”
阿芳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抬起头,依旧冷着脸,但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大刘开始了他精心编织,半真半假的“汇报”。
“今晚感谢老梅去了。这个你知道。但是酒后,他非要去……去那个酒店按摩。”他刻意模糊了去酒店的具体性质,用了“酒店按摩”这个听起来稍微正经一点的词,“我就是陪他去应酬一下,我自己就做了个沐足,真的,别的什么都没干!”他着重强调了“沐足”和“什么都没干”,眼神努力表现得真诚。
“花了多少钱?”阿芳果然抓住了最实际的问题,这是她衡量事情严重性的标尺之一。
大刘报了一个数字,是实际消费的一半左右。他看到阿芳的眉头瞬间拧紧,赶紧补充道:“是老梅非要请客,说他来付大部分……我,我就出了个沐足的钱。”这个谎言让他脸颊有些发烫。
眼看阿芳脸上的冰霜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嘴唇抿得更紧,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大刘知道,必须抛出那个最重要的“功劳”了。
“不过,阿芳,今晚也没白去!”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振奋,“你那个老表,收废品那事,我跟老梅磨了半天嘴皮子,他总算点头了!基本谈成了!下个星期就可以让他过来签个意向,以后咱们五金厂的废品,都归他收!”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是能平息风暴的“功劳簿”。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阿芳脸上的严厉神色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她盯着大刘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真的?谈成了?你没骗我?”
“千真万确!老梅亲口答应的!这事我能拿来开玩笑吗?”大刘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在打鼓,只希望老梅酒醒后还记得这档子事。
阿芳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的睡衣布料上划动着。客厅里只剩下时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大刘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审判”结果。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阿芳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再看大刘,也没有再把玩手机,只是站起身,淡淡地说了一句:“睡吧,你明天还早点去上班,副队长”
大刘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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