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快到家了。”老梅嘴里重复着,像是在安慰桂芳,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桂芳身上扫来扫去,试图从她的衣着、神态、甚至走路姿势里,解读出某些他极度恐惧的信息。
终于到了他们的房子。这是老梅辛苦了小半年,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窝。三室一厅,虽然家具简单,但宽敞明亮。老梅本来计划着,等桂芳来了,要带着她一点点布置,让她看看自己在城里的“成就”。
此刻,他推开房门,却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和展示的欲望。
“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桂芳的注意力却被新房吸引了。她走进客厅,摸摸光洁的墙壁,又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星星点点的灯火,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真好,梅子,这房子真亮堂。”她习惯了叫他的小名。
老梅却站在门口,没有动。他看着桂芳在屋里走动,看着她脸上那点劫后重生的喜悦,心里却像被一块湿冷的破布堵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
老梅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桂芳在路上断断续续地述说今天的遭遇——我被三个妇女骗了……,后面又来了两个男人,用摩托车拉我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拉扯我的包,还对我动手动脚……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桂芳那句话——“动手动脚”。怎么个动手动脚?摸哪里了?抱了吗?按在地上了吗?那两个浑蛋……得逞了吗?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老梅突然说话了,声音尖锐,回荡在整个房间。
桂芳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又是咬,又是打,他们被我吓跑了,……好在遇到扫垃圾的工人帮忙报了警……”
老梅“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脑海,吐着冰冷的信子。
“你先去洗个澡。”老梅声音生硬,“在外面跑了一天,又……去那种地方,洗干净再说。”
桂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转过身,看着老梅:“我……我收拾一下东西,等一会儿洗洗……”
“先洗洗……!”老梅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焦灼,“里里外外都洗洗!用热水,多打点香皂!洗干净!”
他的眼神里有种桂芳从未见过的陌生东西,不是关切,不是心疼,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怀疑和强迫。桂芳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和不解,但看着老梅那紧绷的脸,她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默默走进了卫生间。
很快,哗啦啦的水声响了起来。老梅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竖着耳朵,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想象着水流冲刷过桂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那两个男人的脏手,是不是也碰过那些地方?热水能冲掉痕迹,能冲掉那种……感觉吗?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几乎想推门进去,亲自看个究竟。但他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走回客厅,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眼前不断浮现出各种混乱的画面:桂芳惊恐的脸,男人猥琐的笑,挣扎的身体,被撕扯的衣服……这些画面交织、放大,变得无比清晰,折磨着他的神经。
桂芳洗完澡出来,穿着干净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散发着香皂的清新气味。她看起来温暖而柔软,像一只受惊后终于回到安全巢穴的小动物。
老梅却立刻走上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洗好了?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
桂芳点点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老梅绕着她走了一圈,像打量一件失而复得却可能已遭损毁的宝物。他突然伸手,撩开她额前湿漉的头发,仔细查看她的额头、脸颊、脖颈,仿佛在寻找什么淤青或者指痕。
“他们碰你哪儿了?”他压低声音问,语气里带着一种固执的探寻。
桂芳被他弄得有些发毛,后退了一步:“就是拉扯的时候,碰了下胳膊……梅子,你到底怎么了?我不是说了吗,他们没得逞!”
“胳膊?哪只胳膊?我看看!”老梅抓住她的两只手臂,将睡衣袖子捋上去,露出白皙的皮肤。小臂上确实有一道淡淡的红痕,是拉扯时留下的。老梅的手指抚过那道红痕,眼神复杂。这痕迹太浅了,浅得无法证明什么,也无法消除他内心更深重的疑虑。
晚饭吃得索然无味。桂芳试图讲些家乡的趣事,想冲淡这诡异的气氛,老梅却心不在焉,只是机械地扒着饭,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桂芳身上,然后又迅速移开。
夜幕彻底降临。躺在床上,新买的席梦思床垫柔软而有弹性,本是助眠的佳品,此刻却让老梅感觉像躺在针毡上。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桂芳似乎已经从那场惊吓中缓过神来,对新生活的期待,以及小别胜新婚的些许羞涩和期待,让她悄悄地向老梅靠近。她的手,带着沐浴后的温润,轻轻搭在了老梅的胸口。
老梅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能感受到桂芳身体的柔软和温度,能闻到她发丝间干净的香气。若是平时,他早已热情回应。可是此刻,桂芳的触碰非但没有激起他的欲望,反而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脑海中那扇恐惧之门。
那两个男人的幻影,狞笑着,粗暴地压在了桂芳身上。桂芳挣扎、哭泣……而此刻身边这个温顺的妻子,与幻觉中那个被凌辱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老梅猛地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灯。
“我再看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在突兀的灯光下,他不顾桂芳的惊愕和一丝逐渐升起的屈辱,再次仔细地检查她的身体。从脖颈到锁骨,从前胸到后背,甚至更私密的地方……他的目光像刷子一样,一遍遍刷过桂芳的肌肤,不放过任何一寸。他不是在欣赏,而是在侦查,在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蛛丝马迹”。
桂芳起初还忍着,但随着老梅的动作越来越过分,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终于明白,老梅不是在关心她受了多少惊吓,他是在怀疑她“不干净”了。
“梅子……别这样……”她带着哭腔哀求。
老梅却仿佛没听见。他内心的焦灼和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他必须证明,证明桂芳还是完全属于他的,证明那两个浑蛋没有玷污他的所有物。而证明的方式,似乎只剩下一个——行使他作为丈夫的权利。
他俯下身,试图拥抱桂芳,寻找那份本该水到渠成的激情。
然而,大脑里的幻觉变本加厉。那想象的画面如此生动,细节如此清晰,几乎取代了现实。他仿佛看到身下不是桂芳,而是那个被侵犯的、破碎的女人。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无力感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失败了。
像一座被抽掉基石的沙塔,他颓然地从桂芳身上滚落,瘫倒在床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桂芳拉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蜷缩到床角,低声啜泣起来。委屈、愤怒、不解,还有深深的失望,淹没了她。
老梅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他想起了去年的那个晚上,他和阿娟在仓库里偷情,正是情浓时,老板一个电话打来,让他瞬间兴致全无,那算是他人生第一次“滑铁卢”。而这次,名正言顺,本该是宣泄压力、重拾亲密的大好时机,他却……他竟然……不行了!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恶将他紧紧包裹。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失败,更是对他男性尊严的致命一击。他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尽管并未真正发生什么),甚至无法在事后“确认”自己的所有权。他觉得自己窝囊,没用,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睡吧。”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伸手关掉了灯,将自己和桂芳重新投入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那一夜,老梅彻夜未眠。他听着身边桂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后来变成了均匀却疏离的呼吸声,但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翻身。他身体的某个部分,连同他的精神,仿佛都随着今晚的失败而死去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灰白,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躺在床上的老梅来说,内心却是一片无尽的、冰冷的黑夜。
郁闷。不仅仅是郁闷。
那是一种掺杂了恐惧、猜疑、自尊崩塌和对未来无力感的、更深刻、更磨人的痛苦。这痛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也看不到光亮。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桂芳进城那个下午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而他自己,则是亲手将这裂痕撕得更深、更无法弥补的那个人。
黎明到来,他却感觉自己正无可挽回地,沉入更深的泥潭。这间崭新的、原本承载着希望的家,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华丽的囚笼,囚禁着他无法言说的郁闷和正在死去的什么东西。
天光尚未完全驱散长夜的阴翳,老梅就已经睁着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了。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他就从未睡去。这一夜,比他在五金厂扛过的最重的铁料还要沉,一分一秒,都像是在用砂纸打磨他的神经。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干涩得发痛,眼眶周围是两团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整个头颅像是被塞进了正在轰鸣的机器里,嗡嗡作响,又胀又痛。
他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桂芳。
她面向着他蜷缩着,像一只受了惊的虾米,薄被下的身体微微弓起,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她睡着了,呼吸轻微而急促,长睫毛不时颤抖一下,仿佛在梦中依然被什么可怖的东西追赶着。老梅的目光贪婪而又痛苦地描摹着她的面容——那原本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嘴角,此刻紧抿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和惊惶。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窒息般的疼。
“没事的……人没事就好……”他在心里反复地、用力地对自己说,像念咒语,又像在加固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不要去想!不准去想!她没有……她没有受到实质的侵犯!想不起来了,就当没发生过!”
可那“实质”二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钉,反复灼烫着他的思维。什么样的伤害才算“实质”?是身体上的创口吗?那心灵上这片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废墟,又算什么?这两个字,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他为了维持自己不至于立刻崩溃,而强行竖立起的一块脆弱的挡箭牌。
一股暴戾的怒火猛地窜起,瞬间烧红了他的双眼。所有的纠结和痛苦,都必须找到一个出口!
“对,重点不在这里!”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来,声音沙哑得吓人,“重点是那两个人!那两个挨千刀、该下油锅的畜生!”
他必须找到他们。立刻,马上。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大得让旧木床发出一阵刺耳的呻吟。桂芳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他立刻僵住,屏住呼吸,直到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走进狭窄的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用双手接起刺骨的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滑落,混着眼角一丝不明显的湿热,滴落在污渍斑驳的水池里。镜子里的男人,面容憔悴,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没有心思刮胡子,也没有心思整理衣领,只是用毛巾胡乱擦了一把,便套上那件带着机油和汗味的工作服,匆匆出了门。
清晨的街道刚刚苏醒,早点摊子升腾着温热的白气,赶着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这一切日常的、充满生机的景象,落在老梅眼里,却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在昨晚那一刻,已经被彻底割裂了。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火车站。
那是他记忆中最后见到那两个摩托仔的地方。
火车站广场永远是人流最混杂的漩涡。拖着行李的旅客,吆喝生意的旅店拉客,蹲在路边等活儿的民工,以及,那些像幽灵一样穿梭其间,数量众多的摩托车手。他们大多戴着样式相近的头盔,穿着深色的外套,或聚在一起抽烟聊天,或骑着车在广场边缘漫无目的地巡弋。
老梅像一头闯入羊群的困兽,双眼赤红,目光如钩,在每一个摩托车手的身影上死死刮过。他努力地按着桂芳的描述——车型?颜色?完全没印象。人的样貌?两个一胖一瘦的身影,戴着头盔,面目模糊。唯一的线索,可能就是那种感觉,那种流里流气、让人不适的气质。
他看到两个靠在摩托车上嬉笑的中年男人,心猛地一提,快步冲过去,死死盯住他们的脸。他又看到一个穿着黑衬衫、在路口张望的车手,那身形似乎有点像,他几乎是跑着靠近,直到对方摘下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中年人的脸,疑惑而不耐地瞪了他一眼。
希望一次次被点燃,又一次次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每一次确认不是目标后,涌上的不是放松,而是更深的焦躁和一种近乎失控的愤怒。他的拳头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阳光渐渐变得毒辣,照得他头晕目眩,汗水浸湿了后背,黏腻不堪。耳朵里充斥着摩托车的轰鸣、人群的嘈杂,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上班的时辰快到了。他终于停下了近乎疯狂的搜寻,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比疲惫更深,比愤怒更沉。他像一根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朽木,茫然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渺小。
“一无所获……”这四个字像丧钟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不得不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朝着五金厂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后的火车站广场,像一个吞噬了他最后一丝希望的巨口。
赶到厂门口时,上班的铃声刚好尖锐地响起。他闷着头,带着一身从外面世界沾染的尘土和挥之不去的郁闷,融入了那灰暗、喧嚣的厂房。机器的轰鸣声瞬间将他包裹,那熟悉的、代表着枯燥劳碌和生活重压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地刺耳。
他刚刚上位的喜悦之情荡然无存,新工厂的建设刚刚拉开序幕,一切美好即将到来。可心里的那头野兽,却还在黑暗中龇着牙,发出不甘的低吼。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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