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站在自己的私人会所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
“紧张了？”德阳从身后走来，递给他一杯冰水。
阿强接过水杯，轻轻摇动，冰块在杯中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准备了这么久，就看今晚这一哆嗦了。”
德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周行长既然肯来，事情就成了一半。剩下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就看咱们的‘诚意’够不够分量了。”
两人相识已有二年。谁也想不到，今天，他们会成为五金厂新厂房建设项目的合作伙伴。
“大刘那边又来催了，”阿强看了眼手机，眉头紧锁，“说如果下周再不落实贷款，估计其他几单位都应该知道了。”
德阳叹了口气，“听说五金厂老板娘亲自和工商银行副行长对接洽谈，都没有眉目。您这个商业银行的……怎么样啊！要是不能成功，之前的一切准备和投入就全都打水漂了。”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
五金厂正处于扩建规模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为了拿下来这个新工厂建设项目施工总承包，他们几乎放下其他工作，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个项目前期投标。本以为工程中标一切都在把控之中，却迟迟没有定下来。五金厂凭借工厂良好的信誉，建设资金的银行贷款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谁知在工商银行这里突然卡了壳。贷款这个关键任务推给了施工方，作为中标附加条件。
“周行长到楼下了。”阿强看了眼手机，整理了一下衣服。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走吧，迎接我们的‘财神爷’。”
周行长是市商业银行的行长，五十出头，身材健硕，挺着个标志性的啤酒肚，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今晚穿着一身深色西装，金利来领带一丝不苟，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格外晃眼。
“周行长，大驾光临，会所蓬荜生辉啊！”阿强抢先一步迎上去，双手握住周行长肥厚的手掌。
“哎呀，你们两位老板，非要搞这么客气。”周行长声音洪亮，笑容可掬，眼睛却已迅速扫视了整个会所的环境，对奢华装修微微点头表示满意，实际他是为自己身份的安全考虑。
看到这里，阿强连忙说:“我这个位置在市区比较隐蔽，绝对安全……。”
宾主落座，会所服务员开始上菜。桌上摆的都是这家宾馆的招牌菜：澳洲龙虾、日本和牛、长江刀鱼，酒则是周行长最爱的三十年陈酿茅台。
“这刀鱼现在可不好找啊，”周行长夹起一筷子清蒸刀鱼，满意地点点头，“能吃到这么好的刀鱼，你们费心了。”
阿强笑着斟酒，“知道周行长是美食家，我们特意托人带来的，就为了不让行长失望。”
酒过三巡，包间里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阿强见时机成熟，使了个眼色，德阳立即从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一沓文件。
“周行长，这是五金厂新工厂建设项目的最新报表和项目计划书，”德阳将文件恭敬地递过去，“这次工程总投资五个亿，一期三个亿，自有资金一点二，准备贷款一点八……。”
周行长接过文件，戴上金丝眼镜，仔细翻阅起来。一时间，包间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和空调轻微的嗡鸣。
阿强紧张地观察着周行长的表情，见他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心里七上八下。这份计划书他们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推敲过，也是为了证明项目的可行性，否则他们费再大力气也难说服银行。
良久，周行长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不瞒二位，”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这个五金厂，我一直是很看好的。这些年发展稳健，信誉良好，是我们行的优先发展的客户。目前搞新工厂建设工程贷款还是有机会……。”
阿强和德阳相视一笑，但周行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周行长拖长了声音，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这次的投资规模，对这个五金厂来说确实太大了。按照现有的资产和现金流，这笔贷款已经严重超出了我们行的风险控制红线。”
他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数字说：“你们看，资产负债率将超过百分之七十，流动比率不到一点二，这些都是硬伤啊。贷款要是批了，那就是违规操作，我这个行长也不好交代啊。”
阿强急忙解释：“周行长，五金厂这些数据还没有考虑新生产线投产后带来的效益增长。这个项目有一份详细的市场分析报告，证明产品供不应求...后期效益会非常好”
周行长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两位老板，银行有银行的规定，不是我不帮你们，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德阳心中暗骂这只老狐狸，明明就是嫌“好处”不够，却偏要拿银行规定说事。
“周行长，咱们边吃边聊，”阿强笑着打破沉默，又为周行长斟满酒杯，“工作要谈，饭也要吃好。这茅台我还存了两瓶，待会儿给行长带上。”
周行长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阿强啊，咱们两个可是老熟人了，你总是这么客气。”
接下来的饭局，三人默契地不再提贷款的事，转而聊起了高尔夫、普洱茶和最近的股市行情。周行长显然对这些话题更感兴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去海南打球的经历，手腕上的金表随着他的手势闪闪发光。
酒越喝越多，周行长的谈兴也越来越浓。当年轻漂亮的会所服务员小林进来添茶时，他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小林是阿强会所的金牌服务员，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身剪裁合体的旗袍更显得她身段窀窑。她熟练地为客人斟茶，动作优雅得体。
“小姑娘是哪里人啊？”周行长眯着眼睛问道，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行长，我是城郊的。”小林微笑着回答，声音清脆悦耳。
“身材好啊，美女！”周行长哈哈大笑，趁机拍了拍小林的手背，“在这里工作辛苦吗？”
小林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辛苦，为老板服务是我们的职责。”她礼貌地回应后，迅速退出了包间。
周行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门完全关上，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他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就是好啊，充满活力，让人看了就心情愉悦。”
阿强和德阳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了然。这只老狐狸，不仅要钱，还要人。
“周行长说得对，”阿强笑着接话，“小林确实是我们会所最优秀的服务员，聪明伶俐，很会照顾人。楼上有房间，要不，待会儿她去给行长醒醒酒，……？”
周行长眼睛一亮，嘴上含糊道：“这个……？”
“就这么定了”德阳立刻接口，“能为您这样尊贵的领导服务，是她的荣幸。”
周行长不再推辞，举起酒杯：“那就多谢二位的美意了。至于贷款的事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人紧张的表情，满意地笑了，“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特事特办。”
听到这话，阿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同时也涌起一阵恶心。他知道，这场交易已经达成了，只是代价比预想的还要大，小林可是他的心头肉呀！。
晚宴在看似宾主尽欢的气氛中结束。周行长已经喝得醉醺醺，脚步踉跄。阿强和德阳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乘电梯直达会所顶层的套房。
“周行长，这是您的房间，”阿强打开房门，里面是装修奢华的套间，客厅茶几上醒目地放着一个礼品袋，里面是刚才承诺的两瓶茅台，以及一个厚厚的信封，“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们。”
周行长满意地环顾四周，拍了拍阿强的肩膀：“阿强啊，你们很会办事。放心，贷款的事包在我身上。”
正当这时，小林穿着便装出现在门口。她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比工作时更多了几分柔美。
“周行长，小林来帮您整理一下房间。”阿强使了个眼色，小林低着头走进房间。
周行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好，好，你们有心了。”
阿强最后看了一眼小林，她站在豪华套房的中央，像一只误入笼中的小鸟，微微颤抖着。
“走吧。”德阳轻声说。
深夜的凉风吹在脸上，阿强却感觉不到丝毫清爽。德阳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种事在所难免。”
阿强沉默不语。他们不能失败。
“我知道，”阿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德阳苦笑着摇摇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要想做成事，有时候不得不低头，甚至付出……。”德阳似乎想到老梅和阿娟的那些职场暧味的传闻。
夜色，像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下来。阿强推开家门，带着一身酒气和都市夜晚特有的疲惫与颓唐。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光晕温柔，却照不亮他心底的角落。
静，太静了。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像在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脱下外套，动作迟缓，仿佛卸下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千斤重担。脑海里，周行长那双闪烁着精明与贪婪的眼睛，和小林那泫然欲泣、写满无助的脸，交替闪现，挥之不去。酒意并未带来昏沉，反而让这种精神上的啃噬愈发清晰。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借着窗外漫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晕，他看见香妹已经睡下了。她侧卧着，身形在被下勾勒出一道流畅而丰腴的曲线，像一首宁静而丰饶的夜曲。她呼吸均匀，面容安详，与他自己内心正在经历的风暴恍若两个世界。
一股莫名的、带着破坏欲的冲动，毫无预兆地从身体深处涌起，混杂着酒精的催化、白日里积压的屈辱愤怒，以及一种急需确认自己还“存在”、还拥有某种“掌控力”的疯狂渴望。他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将那些无法向人言说的压力、那些自我厌恶的情绪，统统倾泻出去。
他几乎是粗暴地凑了过去，动作带着酒后的笨拙与失控的力道，不像温存，更像一种侵略。被子被掀开，微凉的空气侵入。
香妹被惊醒了。从沉睡被猛然拉回现实，她先是下意识地一颤，眼中掠过一丝惊惶。但当她借着微光，看清眼前是阿强，看清他赤红的眼睛里那份不是针对她、却濒临崩溃的狂乱时，那份惊惶迅速褪去了。她没有推开他，没有质问，只是在一瞬间的愣怔后，伸出双臂，温柔却坚定地环住了他汗湿的、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脊背。
她理解他。不是理解他此刻粗鲁的行为，而是理解这行为背后，她那头被困在现实牢笼里的雄狮，正在无声地咆哮。她太熟悉他了，熟悉他紧锁的眉头意味着什么，熟悉他此刻的失控，必然是白日的铠甲被现实击穿，露出了内里柔软脆弱的伤口。她开始回应，不是被动的承受，而是主动的接纳与引导，用她身体的温存与包容，去化解他那份几乎要伤到彼此的蛮力。她的唇贴在他耳边，发出细碎而鼓励的呢喃，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在这近乎原始的纠缠中，她用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安全的、可以彻底崩溃的港湾。
风暴终于平息。
阿强像一座被抽空了基石的山，轰然倒在一旁，只剩下沉重而紊乱的喘息。极致的宣泄之后，席卷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虚，像黑洞一样迅速吞噬了他。酒醒了大半，理智回笼，强烈的羞耻感和愧疚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他把在外界受到的挫败，变相地施加在了这个世界上最包容他的人身上。他用一种近乎“变态”的方式，玷污了本该充满爱意的亲密。
他侧过头，看着身旁鬓发濡湿、脸颊潮红、眼神却依旧温柔地望着他的香妹。她甚至努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毫无怨怼。
这笑容像一根针，刺得他心脏一缩。
“睡吧。”他嗓音沙哑，伸手将她汗湿的身体更紧地搂进怀里。这个动作，不再带有任何情欲的色彩，只剩下无尽的怜惜与一种强烈的、想要弥补的冲动。他拉过被子，细致地盖住两人，像要掩盖刚才发生的一切，也像要为她筑起一个温暖的巢。
香妹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轻轻“嗯”了一声，便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真的就此安心睡去。
可阿强却彻底醒了。空虚感退潮后，留下的是尖锐的自省。他想起结婚之初，那些清贫却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想起香妹是如何陪他熬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想起他们之间，已经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没有静静地分享过一杯茶了。生活的重压，职场的倾轧，像沙尘一样，一点点掩埋了最初的温情。
所谓的“夫妻生活”，从何时起，有时变成了这样一种沉默的、压抑的、甚至是扭曲的压力释放，而非爱与欢愉的自然流淌？
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怀中人的安眠。
他必须弥补。不是用下一次的温柔，而是要用往后余生，更多的耐心、倾听、陪伴和珍视，去填满今晚他亲手划下的这道裂痕。他要找回那个能在阳光下，与她坦然对视、真心微笑的自己。
第二天清晨，阿强被手机铃声吵醒。是德阳打来的。
“周行长说昨天晚上后半夜打您手机没有信号，他就打给我了，明确答应贷款了，”德阳的声音带着兴奋，“贷款今天就批，额度比我们申请的还多百分之二十。”
阿强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应该高兴的，但内心深处，想起小林，他却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和耻辱。
“条件是，”德阳顿了顿，“这个新工厂建设项目他要百分之三的干股，以及...小林要调到工地办公室，做为他的‘特别助理’负责这个干股监管。”
阿强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代价，成功的代价。当他听到安排小林去负责干股监管，心里舒服了点。
“答应他。”阿强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声音冷静而陌生，仿佛来自另一个人。
挂断电话，他站在窗前，看着朝阳从城市的天际线缓缓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拿下这个新工厂建设工程的筹码已经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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