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站在机场行班的到达口,脸上精心修饰的妆容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与一丝烦躁。她身边站着阿威,身姿笔挺,穿着熨帖的衬衫西裤,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涌出的人流,像个忠诚的护卫。
阳光透过机场大厅的玻璃顶棚,在地面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航班应该落地了。”阿威低声说,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老板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目光落在自己新做的指甲上,水钻折射着灯光,刺得她有些眼花。权利这东西,尝过滋味就再难放手。这段时间,厂里大小事务由她决断,阿威从旁协助,虽有些磕绊,但也算运转顺畅。可老板一个电话,说要回来,这刚刚捂热乎的权柄,眼看就要交出去,她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难受。
“见了面,自然些。”阿威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提醒的意味,“他是老板。”
“我知道。”老板娘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练习过的微笑弧度。她当然知道,那是她的丈夫,也是这个厂的拥有者。可夫妻多年,掺杂了太多利益与算计,那份情谊早已变得复杂难言。
人群一阵骚动,老板娘和阿威同时抬眼望去。只见老板穿着一身休闲装,神色比离开时似乎舒缓了些,眉宇间虽仍有倦色,但步伐稳健。然而,让老板娘瞳孔微缩的是,紧跟在老板身后那个年轻女人。
那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套装,气质温婉沉静,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医药箱和一个便携行李箱。她并不特别美艳,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神态自若,走在老板身后半步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指甲掐进了掌心。私人保健医生?她心里冷笑,需要如此形影不离,甚至带回厂里?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迎上前去。
“回来了?路上辛苦了吧。”她接过老板手里并不沉重的公文包,语气是惯常的关切,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那位“娜娜医生”。
娜娜接触到她的目光,微微颔首,报以一个温和而专业的微笑,没有任何局促或讨好。
“还好。”老板拍了拍她的手臂,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侧身介绍道,“这位是娜娜医生,我在疗养这段时间,多亏她帮忙调理。娜娜,这是我太太。”
“老板娘,您好。”娜娜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柔和,“常听老板提起您,说您把厂里管理得井井有条。”
这话听在老板娘耳里,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或恭维。她扯了扯嘴角:“娜娜医生太客气了,欢迎你来。我们这小地方,比不得国外,只怕要委屈你了。”
“老板娘说笑了,这里很好。”娜娜应对得体,目光坦然。
老板似乎很满意这表面的和谐,笑着对老板娘说:“娜娜的保健手法非常高明,我这老胳膊老腿舒服多了。这次特意请她回来,一方面继续帮我调理,另一方面,”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规划蓝图时的兴奋,“我有个新想法,准备投资建一个私人的养生康复中心,就由娜娜来负责,面向高端客户,推广健康保健理念。这也是我们企业未来多元化发展的一个尝试。”
养生康复中心?由她负责?老板娘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医生那么简单了!这相当于要在厂区范围内,或者说,在老板的商业版图里,凭空划出一块地盘,交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投资、资源、话语权……这其中蕴含的东西太多了。
她看向阿威,阿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恭敬地对老板说:“老板,车备好了,是先回住处休息,还是直接去厂里?”
“直接去厂里。”老板毫不犹豫地说,“离开一段时间,得去看看。”
“好。”阿威利落地应下,接过娜娜手中的行李箱,引导众人向停车场走去。
回厂的路上,车内气氛微妙。老板坐在后排,似乎有些累,闭着眼睛假寐。娜娜坐在他旁边,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老板娘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能清晰地看到后排的情形。她看到娜娜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轻声询问老板是否需要喝水,动作自然熟练。而老板只是摆了摆手,并未睁眼。
这种细微的互动,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老板娘的心上。她与老板之间,似乎很久没有过这种自然而然的关怀了,更多的是关于厂务、关于资金、关于人际的讨论,甚至争吵。
阿威专注地开着车,沉默不语,仿佛只是一个尽职的司机。但老板娘知道,他此刻的脑子一定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老板突然回归的意图,以及这位娜娜医生的真实分量。
车子驶入熟悉的厂区。
时值下午,生产还在继续。机器的轰鸣声从车间里隐隐传出,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在各自岗位上忙碌。看到老板的专车驶入,一些老员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投来目光,有人恭敬地点头示意,有人眼神中带着好奇和探寻。他们也看到了跟在老板身后下车的娜娜,这个气质与众不同的陌生女人,无疑引起了私下里的窃窃私语。
“老板好!”
“老板娘好!”
问候声此起彼伏。
老板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时向熟悉的员工点头回应。他深吸了一口厂区熟悉的、混合着金属、机油和塑料味道的空气,眼神锐利地扫过几个关键的生产车间和仓库区域。
老板娘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开始汇报近期的主要事务:“上个月接到的那批欧美订单,生产进度已经过半,质量检测方面严格按标准进行,目前没出什么大问题。原材料采购这边,阿威跟进得很紧,价格波动在预期范围内……”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试图在踏入办公室前,尽可能多地传递出“一切尽在掌握”的信息,维系住自己这段时间建立起来的权威。
老板听着,偶尔“嗯”一声,目光却依旧在厂区各处巡视,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者是在验证什么。
娜娜则安静地跟在后面,她没有像好奇的游客那样东张西望,而是以一种观察者的姿态,平静地打量着这个对她而言全新的环境。她的沉静,与厂区固有的喧嚣和老板娘刻意营造的紧张感,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
终于走进了那间宽敞的办公室。老板在他那张宽大厚重的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洁的桌面,感受着久违的、象征着权力核心的触感。
老板娘和阿威站在办公桌前,如同等待指示的下属。而娜娜,则自然而然地走到一旁的会客区,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坐下,顺手将医药箱放在脚边,仿佛她本就该在那里,是一个超然于厂务之外的、特殊的存在。
这微妙的位置安排,让老板娘的心又揪紧了一下。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老板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语气是惯常的、听不出喜怒的平和,“厂子能维持正常运转,订单也能按时推进,你们功不可没。”他的目光在老板娘和阿威脸上扫过。
老板娘脸上刚挤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准备谦逊几句,老板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不过,”老板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变得深沉,“有些问题,还是需要亲自回来看看,听听原始的声音,才能清楚。”
他的视线首先投向阿威:“阿威,下午安排一下,把最近三个月,不,从年初到现在,所有的生产报表、原材料入库出库记录、成品检验报告,还有对应的财务流水,全部拿到我办公室来。记住,我要最原始、未经汇总整理的那一版。”
阿威神色一凛,腰杆挺得更直了些,立刻应道:“明白,老板。我马上去整理,尽快送过来。”他的声音沉稳,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要看最原始的记录,这意味着老板可能对某些环节产生了疑虑,或者,他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是直接的审查,没有任何缓冲。
老板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老板娘:“另外,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所有部门主管、副主管,以及关键岗位的负责人,到大会议室开会。我不听总结报告,我要听每个部门详细的运营情况、遇到的问题、下一步计划,以及新工厂建设项目进展情况……是老梅在负责这一块,需要协调支持的事项还有哪些?”
“好的,我待会儿就发通知。老梅担任新工厂建设办公室副主任,具体事务他在负责……”老板娘应道,心里那团湿棉花仿佛吸满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坠。一回来就直接抓最核心的生产数据和财务底单,紧接着就是全覆盖的管理层会议,这无疑是在以最明确的方式宣告:他回来了,最高决策权即刻收回。她这段时间代行的职权,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间,已被无形地剥夺殆尽。
交代完这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老板脸上的严肃神情才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像是终于想起了坐在沙发上的娜娜,转向她,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娜娜,这段时间你先熟悉一下厂区和周边的环境。住宿方面……”他看向老板娘,“安排一下,就在厂里招待所找个安静的房间,要设施好一点的。”
老板娘抿了抿唇,点头:“好,我来安排。”
老板继续对娜娜说:“关于建养生康复中心的想法,你可以先做个初步的方案,包括定位、功能分区、大概的投入预算、预期的运营模式等等。需要了解哪方面的信息,或者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讲。”
娜娜微笑着点头,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自信:“好的,老板。您先忙正事,环境我慢慢熟悉,方案我会尽快着手准备,拿出一份详细的草案给您过目。”
老板娘看着这一幕,听着老板对娜娜那种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支持,再对比刚才对自己和阿威那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审视意味的指令,心里的那点别扭、不安和失落,迅速发酵成了强烈的不适与清晰的危机感。
这个娜娜,绝不仅仅是“私人医生”那么简单。她带来的,不仅仅是一种新的保健方式,更是一个可能分割现有利益格局的“新项目”。而老板对这个项目的重视程度,以及赋予娜娜的权限,都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可能即将来临。
老板的回归,没有带来预期的安定,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暗涌。权力需要重新分配,关系需要重新梳理,而这位娜娜医生,无疑是所有变数中,最不确定、也最危险的那一个。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老板开始翻阅桌上堆积的一些文件,阿威领命而去准备资料,老板娘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你先去忙吧,通知开会的事抓紧。”老板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好。”老板娘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经过会客区时,她看到娜娜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和笔,似乎在记录着什么,神情专注。
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隔绝了里面的世界。老板娘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必须尽快联系阿威,不是以老板下属的身份,而是以盟友的姿态。老板回来了,但厂里的风云,似乎才刚刚开始聚集,而他们,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雨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守住已有的东西。
她拿出手机,快速给阿威发了一条信息:“资料准备得怎么样?晚上老地方见,详细聊聊。”
信息发出后,她握紧了手机,目光投向窗外忙碌的厂区。这里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她绝不会轻易放手,无论对手是久别归来的丈夫,还是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私人医生”。战役的号角,已经随着老板的回归,无声地吹响了。而这第一回合的较量,或许就在明天那场全体管理层会议上。
走廊尽头,机器的轰鸣声持续传来,稳定而有力,仿佛这庞大机构永恒不变的心跳。但在这心跳之下,各种欲望、算计和力量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奔涌、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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