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离开老梅办公室时,脚步是虚浮的。手里攥着那张终于签了字的预付款申请单,指尖却冰凉。
阿强又打来电话,“赶紧送财务吧,月底了,他们下周才付款。”
小林往财务室走去。她在空旷的走廊里,突然觉得很累。
周一下午,德阳出现在阿强办公室。他穿着修身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和穿着工装的阿强形成鲜明对比。
“预付款款到位了,过来看看你。”德阳笑着,随手带上门。
阿强给他倒了杯水:“是,到位了。老梅可不好应付……小林给他……”
德阳收了笑,正色道:“小林的事,我听说了。”
阿强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公司就这么大。”德阳接过水杯,没喝,放在桌上,“老梅什么德行,谁不清楚?只是没想到他这次这么过分——预付款拖了快一个月了吧?项目上的事,他敢这么玩?”
“他有靠山。五金厂老板信得过他。”阿强沉声说。
“靠山?”德阳冷笑。
“你有什么想法?”阿强问。
德阳向前倾身,压低声音:“商业银行的周行长,可以修理老梅。”
阿强皱眉:“老周?你忘了上次小林被他……”
“我没忘。”德阳打断他,“但敌人的敌人,有时候可以借力。”
“不行呀!。”阿强斩钉截铁,“找周行长,那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小林受不了的。”
德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还有第二个方案。”
“说。”
“从老梅家里下手。”德阳眼睛亮了亮,“他老婆桂芳,是个醋坛子。咱们找人,给老梅打几个电话,发点暧昧信息。桂芳一闹,老梅至少得消停一阵。”
阿强愣了下,随即笑了:“你这招够损。”
“对付什么人,用什么招。”德阳也笑,“老梅这种人,工作上抓不到把柄——他滑得很。那就从生活上下手。家庭不和,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阿强想了想:“找人的事,我来办。我认识几个姑娘,给点钱,演场戏没问题。”
“要生面孔,声音要好听。”德阳补充,“话不用说多,一两句就行。关键是时机——最好挑老梅在家的时候。”
两人又商量了细节。德阳走时拍拍阿强的肩:“替我跟小林问好。”
阿强送他出门,看着德阳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桂芳最近一直在做家政,过得比较充实。
说起桂芳,她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嫁了老梅这么个“有出息”的丈夫,二是儿子大学也开始赚钱了。最不安的也有两件事:一是老梅应酬多,经常晚归;二是城市里年轻女孩多,裙子短,诱惑大。
周日晚上,桂芳心情不错。老梅难得在家,还主动说要熬养生汤。
“同事给的配方。”老梅在厨房里忙活,系着围裙的样子有点滑稽,“说这个方子好,补气血。”
屋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而温暖的药香,夹杂着当归、黄芪与某种不可名状的根须气味,老梅守着砂锅,用文火细细煨了四个钟头的“回春汤”。
汤确实香。药材的味道混着肉香,从厨房飘满整个屋子。
“好了好了。”老梅端着汤碗出来,额头上都是汗。
汤色澄黄,面上漂着枸杞和红枣。桂芳喝了一口,确实醇厚。一碗下去,浑身暖洋洋的,脸上发热。
“这汤……劲不小啊。”她说。
老梅自己也喝了两碗,抹抹嘴:“人家说了,这方子改良过,加了点好东西。”
至于加了什么“好东西”,他没细说。但桂芳感觉到了——那股从胃里升腾起来的热,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看着老梅,老梅也看着她,有些话不用说出来。
起初只是觉得通体舒泰,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阴冷。老梅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感受那股暖意在小腹处缓缓积聚,如同冬日冻土下悄然苏醒的生机。他老婆收拾了碗筷,坐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肌肤相触的瞬间,那暖意仿佛被点燃了,化作一股清晰而蓬勃的热流。他睁开眼,看见妻子眼中久违的、带着羞涩与期待的水光。那目光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一扇尘封许久的门。
卧室的灯调暗了。老梅的手搭上她的肩,动作有些急切。桂芳半推半就,白天做家政的疲惫,暂时被身体的反应压了下去。
没有言语。所有的试探、犹豫、自我怀疑,都被那碗汤的暖流和此刻眼中燃起的火苗冲刷殆尽。他们像两条重新找到水源的鱼,缠绵在卧室。那些被生活磨钝的感官,此刻变得异常敏锐。指尖划过肌肤的触感,呼吸交织的频率,甚至对方心跳的共鸣,都清晰得令人心颤。时光的齿轮仿佛被拨回了十年前,甚至更早,回到那些不知疲倦、只有彼此吞噬的夜晚。老梅感到一种力量,一种确信,正从身体最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那不是蛮力,而是一种圆融的、充盈的、掌控一切的生机。他不再是那个被房贷、业绩、日渐松弛的腰腹和深夜叹息所定义的中年人,他只是他自己,一个纯粹的男人。妻子在他怀里融化,发出模糊的、满足的喟叹,那声音更是最好的催化剂。世界缩小到只有这一方榻间,只有两个用最原始方式确认彼此存在、并以此对抗时间流逝的躯体。
风停雨歇,余韵悠长。两人汗涔涔地相拥,谁也不愿先动,生怕打破了这用汤药和激情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琉璃般脆弱的完美平衡。老梅望着天花板,觉得连那寻常的纹路都透着一种安宁的禅意。他找回了某种丢失已久的东西,不仅仅是身体的反应能力,更是一种对生活的笃定,对自我价值的确认。他轻轻摩挲着妻子的肩膀,心想,明天,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会精神饱满地去面对那些糟心事,因为他找回了自己的“根”与“本”。
就在这思绪飘向充满希望的未来图景时,一阵尖锐、急促、毫不妥协的电子铃音,像一把冰冷的钢锥,悍然刺穿了这满室的温存与宁静。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桂芳下意识地搂紧了他,仿佛想用身体阻拦那声音的入侵。老梅的心跳,刚刚还沉浸于满足的余韵中平稳而有力,此刻却猛地一缩,随即狂乱地擂动起来。那铃声不依不饶,每一声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刚才那股充盈周身、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暖流,如同退潮般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脊椎升起的寒意。
“别接……”桂芳在他耳边呢喃,气息温热,却已驱不散那寒意。
第一遍,老梅没理。第二遍,他皱了皱眉,伸手按掉。第三遍响起时,桂芳推了推他:“谁啊?一直打。”
“不知道,陌生号码。”老梅又按掉。
手机安静了不到十秒,第四遍响起。这次桂芳彻底清醒了,坐起身:“接吧,万一有急事。”
老梅不情不愿地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还特意开了免提——这个动作后来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梅哥~”
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黏腻得能拉丝。背景音有点吵,像是KtV或者酒吧。
“好久没来玩了,妹妹都想死你了~什么时候再来呀?上次你说要给我买的那条项链,还算数不?”
老梅的脸“唰”地白了。他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心脏狂跳:“打、打错了……”
桂芳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那种眼神老梅熟悉——心里又紧一下。
“打错了?”桂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打错了能叫出‘梅哥’?还知道你喜欢送项链?”
“我真不认识!”老梅急了,“肯定是诈骗电话!现在骗子手段多……”
“叮。”
短信提示音。桂芳一把抢过手机。
屏幕亮着,短短一行字:“梅哥,你落在我这儿的内裤还要不要啦?不要我可留着当纪念咯~后面还跟了个 红唇的表情符号。”
死一样的寂静。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把刚才所有的欢愉都吐了出去。他拍了拍妻子的背,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歉意,然后起身,裹上睡衣。温暖的被窝瞬间变得空旷而冷清。妻子看着他走向客厅的背影,眼神黯淡下去。
不容喘息,已经粗暴地将他从那短暂的温柔乡里拽了出来,打回原形。
然后桂芳爆发了。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碎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老梅!”她的声音尖利,“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内裤!什么妹妹!你什么时候去的这种地方!”
老梅百口莫辩。他确实去过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的KtV应酬,有时喝断片了,发生了什么确实记不起。
可这事怎么能说?越描越黑。
“你听我解释……”他试图去拉桂芳的手。
“别碰我!”桂芳甩开他,眼泪掉下来,“我嫁给你,给你生儿子,伺候你爹妈到头……你就这么对我?去那种脏地方,找那种脏女人!”
“我没有!”
“没有?那电话怎么回事?短信怎么回事?”桂芳抓起枕头砸他,“老梅,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明天我就去你工厂问问……”
老梅脑子“嗡”的一声。工厂要是知道,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那一晚,老梅家的灯亮到凌晨三点。解释、争吵、哭闹、沉默。最后老梅跪在床边指天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做对不起家庭的事。桂芳抱着胳膊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但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要去查老梅的银行流水,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敢勾引她丈夫。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城市另一头,阿强和德阳正举杯相庆。他们也不知道,那条“落下的内裤”,即将牵扯出一连串他们意想不到的麻烦。
周一一早,老梅顶着两个黑眼圈到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老梅关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查那个陌生号码。他打过去——已关机。短信发过去——石沉大海。
他坐在椅子里,脑子飞速转动。是谁在整他?商业对手?公司里看他不顺眼的人?还是……。不过,他心里还是发虚,那些小巷子、酒店按摩、发廊……这么多年他已经记不清去了多少次。
“梅主任。”秋子敲门进来,“十点的项目例会……”
“推了。”老梅揉着太阳穴,“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他需要时间理清头绪。更重要的是,他得稳住桂芳。早上出门前,桂芳冷着脸说:“今晚七点前回家,否则我就去你五金厂找你。”
这不是玩笑。桂芳干得出来。
而此刻,秋子正在工位上整理资料。她觉得今天老梅有点奇怪,但没往深处想。直到中午吃饭时,听见隔壁桌几个女同事窃窃私语。
“听说梅主任今天状态很差……”
“活该,肯定是家里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
“我表姐跟他老婆一起做家政,说昨天吵了一晚上,好像是因为……那种事。”
秋子低头吃饭,没搭话。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但不敢确定。
下午,小林收到阿强发来微信:“你有空去老梅办公室走走,看看他今天有什么特别情况。”
小林一头雾水:“好。”
下班后,阿强来到工地办公室,他问:“老梅今天怎么样?”
“怪怪的。”小林说,“今天工程例会他居然没有参加,听秋子说好像是家里闹别扭……。”
阿强笑了,笑得有点得意。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小林,哥给你出了口气。”
小林一愣。
阿强把事情简单说了。
“强哥,你这……太冒险了。”小林脸色发白,“万一查出来……”
“查不出来。”阿强自信满满,“号码是黑卡,打完就扔。那姑娘是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找的,专业演员,嘴严。”
小林还是有点不安。
“放心,别多想。咱们没做错什么。是老梅先欺负人。”阿强安慰她,“老梅现在自顾不暇,至少能消停一个月。”
道理是这样,但小林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德阳知道吗?”小林问。
“主意是他出的。”阿强说,“他路子广,脑子活。”
小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那个晚上,她失眠了。他想起老梅今天那两个黑眼圈,想起桂芳如果真闹到公司会是什么场面,想起万一事情败露,阿强和德阳会怎么样。
周二,上午十点,老梅正在办公室琢磨怎么哄桂芳,内线电话响了。是门卫室打来的。
“梅主任,有位女士找您,说是您爱人……”
老梅心里“咯噔”一下。桂芳真来了?
他匆匆下楼到保安室,却没有看到桂芳。
老梅愣了下。保安老张递上保温桶:“梅主任,大嫂刚刚走了,让交给您的”。
老梅接过保温桶:“麻烦你了”紧张的心里舒了一口气。
周末,老梅家很安静。桂芳没再闹,但也没给老梅好脸色。她冷眼看着老梅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那团疑云越来越大。
晚上,老梅又熬了养生汤。这次桂芳没喝。
“不舒服。”她说。
老梅也没勉强,自己先喝了一碗。桂芳观察他——确实,喝完汤不久,老梅就显得有些焦躁,在屋里来回踱步,额角冒汗。
“你最近是不是在吃别的药?”她突然问。
老梅动作一顿:“什么别的药?这是养生汤,调理一下身体。”
“我也是没办法……”他继续说,声音闷闷的。
“什么没办法?”
老梅抬起头,眼里有血丝:“公司现在让我负责新工厂建设,压力大,身体吃不消,我没精力了,桂芳。”
他越说越激动:“那些养生……是别人介绍的。说吃了精神好,体力足。我试了,确实有用。……”
桂芳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愤怒、心疼、鄙夷、悲哀,搅成一团。
“那个电话和短信呢?”她问,“也是你安排的?苦肉计?”
老梅猛地抬头:“什么?不是!我真不知道是谁!我以为是你找人试探我!”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和一丝恐惧。
老梅和桂芳呆坐在客厅里,谁也没说话。窗外的夜色浓重,远处有雷声滚过,要下雨了。
老梅走到阳台上抽烟。桂芳在屋里看电视,声音开得不大。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他忽然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好像一直在追赶什么,却不知道到底要追到什么才算够。
也许该停下来了。他想着,把烟按灭。
但真的能停下来吗?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其实只是更大风暴前的一阵微风。
至少今晚,月色很好,风很轻。桂芳在屋里唤他:“老梅,把那个汤给我再热一下。”
“来了。”他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门关上,把夜色关在外面。屋里灯光温暖,汤香四溢。这就是生活,有算计,有较量,但也有这样平凡的温暖时刻。
仿佛那些事从未发生过。也许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没有纯粹的黑白,没有简单的对错。
而生活,总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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