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明塞给她的那把黑伞,被乔妍安静地立在工作室的角落,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记录着那个混乱又微妙的雨夜。她没有丢弃,也没有使用,只是让它待在那里,提醒自己前路艰险,亦提醒自己,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对手,内心或许也存在她尚未探明的裂隙。
团队的工作在压力下艰难推进。周薇那边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一位曾参与沈氏某个早期旧改项目的前中层管理,在周薇的真诚和扎实的专业知识打动下,提供了一份关键的内部备忘录复印件。其中提及了在当时拆迁补偿评估中,存在人为压低评估标准,以压缩成本的具体操作讨论,虽然没有沈皓明直接签字的证据,但几个关键节点的负责人,如今都是沈氏旗下的得力干将。
“这份东西很敏感,”周薇压低声音,神情严肃,“一旦公布,足以掀起一场针对沈氏旧改模式的风暴。”
乔妍仔细翻阅着那份带着岁月痕迹的文件,指尖感受到纸张的粗糙。“收好,这是我们的护身符,不是冲锋号。”她冷静地吩咐,“现在还不到用它的时候。”
她深知,以她现在的力量和平台,抛出这样的重磅炸弹,很可能无法撼动沈氏这棵大树,反而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甚至危及提供信息的人。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或者,一个更具影响力的发声渠道。
而小林剪辑的短片《她们的名字》,经过小范围传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正在慢慢扩散。那位资深的独立制片人王磊亲自找上了门。
王磊四十多岁,目光锐利,言语直接:“片子我看过了,视角和叙事都很见功力。尤其是那种克制的力量,很难得。”他顿了顿,看向乔妍,“我很好奇,乔小姐,你做这个项目的初衷是什么?据我所知,沈氏是你们的赞助方,而你的镜头,似乎并没有回避他们利益相关的领域。”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直指核心矛盾。
乔妍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道:“王老师,我的初衷很简单,就是记录和发声。资本是城市化进程中无法忽视的力量,它既推动发展,也可能带来阵痛。我的镜头,只想对准那些在阵痛中具体的人。至于赞助方,”她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坦荡的锋芒,“我相信真正有远见的合作,是建立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之上,而非相互粉饰。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合作也就失去了意义。”
王磊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诚与分量。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有意思。我手头正在筹备一个关于‘新都市症候群’的系列纪录片,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有想法、有胆识的联合制片人兼分集导演,有兴趣聊聊吗?”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王磊的纪录片项目在业内颇具声望,若能参与其中,不仅能极大提升她和团队的行业地位,更能获得一个面向全国的平台,其影响力远非她现在的工作室可比。
乔妍压下心中的激动,沉稳地回答:“非常感谢您的认可,王老师。我很感兴趣,希望能了解更多项目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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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皓明很快就知道了乔妍与王磊会面的消息。助理甚至搞到了部分他们在咖啡馆谈话的照片,照片上乔妍眼神专注,姿态不卑不亢,而王磊则面露欣赏。
“砰!”
一声闷响,沈皓明将一叠文件重重摔在办公桌上。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再次灼灼燃烧。
他动用关系打压她的场地,中断她的合作,甚至默许了那些不痛不痒的流言,可她非但没有萎靡不振,反而一步步爬得更高,甚至即将够到那个连他都需客气几分的王磊的资源!
那个雨夜他莫名的举动,此刻回想起来更像是一种讽刺。他竟然会对这样一个处处与他作对、试图将他乃至沈氏架在火上烤的女人,产生那一丝可笑的……怜惜?
不,那绝不是怜惜。只是猎物脱离掌控时,猎人不自觉的焦躁罢了。沈皓明如此告诉自己。
他盯着照片上乔妍那张清丽却坚定的脸,一种强烈的、想要彻底征服和碾碎的欲望,混合着某种他拒绝深究的吸引力,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冷得像冰:“之前让你查的她外婆的住址,查到了吗?”
“查到了,沈总。在邻市的一个老小区。”
“很好。”沈皓明眼神幽暗,“安排一下,我要亲自去拜访一下。”
他改变了策略。既然事业上的打压无法让她屈服,那么,就从她在意的人入手。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在她工作室,她接到外婆电话时,那瞬间柔软下来的眼神。那是她的软肋。
他要知道,关于他,关于沈家,关于她突然的转变,那个老人知道多少?或许,还能从中找到让她乖乖就范的钥匙。
这种手段并不光彩,甚至有些卑劣。但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他急于打破乔妍那副无懈可击的冷静面具,急于看到她慌乱、哀求,哪怕只是露出一丝脆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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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妍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沉浸在新的机遇与挑战带来的亢奋中,与王磊团队的接洽非常顺利,她需要准备更加详尽的方案和过往作品集。
周末,她如约坐上了前往邻市的长途汽车,包里装着精心准备的桂花糕和一些给外婆买的营养品。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她的心却因为即将见到外婆而变得无比柔软和期待。那是她重生后,唯一确定无疑的温暖与牵绊。
她不知道的是,一场针对这份温暖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而沈皓明,此刻正坐在他那辆舒适的豪车里,导航设定的终点,正是乔妍外婆家的地址。他看着窗外逐渐变得老旧的城市景观,眉头微蹙,心中那混合着报复欲、探究欲和一丝莫名愧疚的复杂情绪,翻滚得更加剧烈。
他即将踏入的,是乔妍小心翼翼守护的、与那个充满算计和浮华的世界完全割裂的净土。
而他这只不请自来的猛禽,又将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飞鸟划过天空,自以为无痕,却不知地上的人,早已抬头仰望,并记住了它翅膀的形状。沈皓明的介入,或许会将乔妍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但也可能,让他自己更深地陷入那张由命运和选择编织的、无处可逃的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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