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傅来访带来的沉静力量，如同给乔妍的内心做了一次深层次的加固。她重新投入工作，处理申报材料时多了几分沉稳，面对沈皓明那些精准到近乎严苛的修改意见，也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而是能更深入地理解其背后的策略意图，甚至偶尔能提出更具建设性的替代方案。
沈皓明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未置一词，但交给她的任务明显更具挑战性，涉及更多与海外电影节官方沟通、媒体资料包整合等需要独立判断和跨文化协调能力的工作。乔妍像一块被投入急流的海绵，拼命吸收，快速成长。
就在提案会过去两周，严总监那边依旧没有明确回音，让人几乎要以为合作希望渺茫时，一封来自海外、标题带着某个国际A类纪录片电影节标志的邮件，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等待的阴霾。
“入围了！”王磊几乎是撞开乔妍办公室的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主竞赛单元！长片纪录片！乔姐！我们入围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海浪般瞬间将乔妍淹没。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封措辞严谨、却字字千金的官方通知邮件，指尖微微发颤。尽管一直抱有期待，但当这份认可真正降临，那种冲击力依旧超乎想象。这意味着，《双生火焰》将在世界级的舞台上，与全球最优秀的纪录片同台竞技，接受最专业眼光的审视。
整个项目组沸腾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得以释放，办公室里难得地充满了欢声笑语。连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财务大姐，都笑着说了句“恭喜”。
沈皓明是在消息传出半小时后走进大办公区的。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周身那种惯常的冷峻气场，似乎柔和了零点几个百分点。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入围，是第一步，也是对我们过去工作的肯定。”他的声音平稳，如同定海神针，轻易压下了现场的躁动，“但这仅仅是拿到了入场券。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媒体宣传、国际销售代理的接洽、影评人关系维护、现场观众反应……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乔妍身上：“乔制片，你负责牵头，立刻成立电影节专项应对小组，王磊配合。三天内，我要看到详细的执行方案，包括但不限于宣传物料升级、关键媒体及影评人名单、q&A环节预演、以及应对各种潜在舆论风险的预案。”
喜悦被迅速拉回现实的轨道，转化为更具体的行动指令。众人脸上的兴奋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摩拳擦掌的认真。
“明白，沈总。”乔妍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回应。
沈皓明微微颔首，没再多言，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专项小组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气氛热烈而高效。就在大家讨论到是否需要准备影片不同版本的宣传片以适应海外媒体口味时，乔妍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严总监的助理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
“乔制片，严总请您和沈总方便时，尽快来平台一趟，关于《双生火焰》的合作，有重要进展沟通。”
短信来得突然，语气也与之前不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乔妍心头一紧，一种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预感浮现。她立刻将短信内容告知了沈皓明。
沈皓明看着那条短信，眼神锐利地闪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回复对方，明天上午十点。”
第二天，乔妍和沈皓明再次坐在了平台那间熟悉的会议室里。这一次，严总监没有带太多下属，只有他和一位法务负责人。
严总监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审慎与……算计？
“沈总，乔制片，首先，恭喜《双生火焰》入围国际A类电影节，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严总监开场便是祝贺，语气热络。
“谢谢严总。”沈皓明淡淡回应。
“贵片的艺术价值和国际认可度，通过这次入围，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严总监话锋一转，“这也让我们平台对与贵方的合作，有了更强的信心和更高的期待。”
他示意法务负责人将一份厚厚的合同草案推到沈皓明和乔妍面前。“这是我们基于前次沟通，重新拟定的合作方案。我们愿意提高版权采购价格，并且，给予最好的首页推荐位和站内资源倾斜。”
乔妍快速浏览着合同的关键条款，价格和资源条件确实比之前优厚了许多。然而，当她看到附加条款时，心慢慢沉了下去。
条款明确要求，《双生火焰》在平台上线版本，必须是“导演剪辑版”，并且需要“充分考虑本土观众观影习惯，对叙事节奏和部分可能引起不适的内容进行优化调整”，平台方拥有对修改后版本的“最终审核权”。措辞委婉，但核心意图与之前并无二致，甚至因为提高了价码，而显得更加不容拒绝。
这所谓的“优化调整”，无疑是要阉割掉影片最锋利的棱角。
严总监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笑容可掬，语气却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压迫感：“沈总，乔制片，这个条件，足以体现我们的诚意了吧？我相信，一个经过‘优化’，更符合大众口味的版本，配合我们平台的顶级流量，一定能将《双生火焰》的价值最大化，实现商业与口碑的双赢。”
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优厚的条件像裹着糖衣的炮弹，而那附加条款，则是深藏其中的引信。
沈皓明没有看合同，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直视严总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严总，感谢平台的厚爱。但，《双生火焰》只有一个版本，就是即将送去电影节的这个版本。我们不会为任何平台，制作一个‘特供’的，失去其灵魂的剪辑版。”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严总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冷了下来。“沈总，您要考虑清楚。失去我们平台的渠道，意味着放弃国内最大的一块市场蛋糕。电影节的光环，可不一定能当饭吃。而且，”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有时候，过于坚持‘灵魂’，可能会让作品连与观众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语里，已经带上了隐约的威胁。
乔妍感觉手心沁出了冷汗。她看向沈皓明，他依旧端坐着，背脊挺直，下颌线绷紧，眼神如同淬炼过的寒冰，没有丝毫动摇。
“机会，有很多种。”沈皓明缓缓开口，语气冷冽，“我们选择站着的那一种。”
谈判，在这一刻，彻底破裂。
回程的车里，气氛压抑。王磊几次想开口，看了看沈皓明冰封的侧脸，又悻悻地闭上了嘴。
乔妍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入围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商业暗礁撞得七零八落。她明白沈皓明的选择，也支持他的坚持，但想到那条附加条款背后的巨大流量和潜在收益，以及严总监最后那句威胁，一股沉重的压力还是攫住了她。
“怕了？”沈皓明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乔妍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不安，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是怕。是觉得……前路更难了。”
“难，是常态。”沈皓明重新看向前方，声音平稳无波，“但路，不会只有一条。”
他的冷静，像一块坚硬的磐石，稳住了乔妍有些摇晃的心神。是啊，入围国际电影节，已经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平台的拒绝，或许关上了一扇窗，但也逼着他们去寻找其他的路，或许更艰难，但也可能，更接近他们想要的远方。
入围的荣光与商业的暗礁同时显现，《双生火焰》的征途，注定不会平坦。但乔妍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风浪，身边这个人，以及他们共同守护的这簇火焰，将是她最大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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