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祖。归航。”
这两个词像两颗烧红的子弹,击穿了深夜分析室凝滞的空气,在韩迩梦精密如星图运转的意识核心中,炸开无声却足以焚毁一切的惊雷。雷栋处长那沙哑的声音仍在加密频道里带着余颤,背景是某种高频警报被强制静音后沉闷的嗡嗡声,像巨兽压抑的喘息。
韩迩梦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瞳孔深处,数据流以近乎燃烧的速度奔涌、重组、坍缩。分析室内,环绕他的数十块曲面屏幕上,原本显示着“琉璃”人格模型、赵明远笔记解密进度、月球拉格朗日点坐标的窗口,瞬间被更高优先级的任务覆盖。左边屏幕瀑布般刷过“嫦娥x号”传来的原始激光信号频谱图、能量衰减模型、发射源定位误差椭圆。右边屏幕调取了近地轨道所有已知及部分未知人造物体的轨道参数、光学及雷达特征,与信号源进行疯狂比对。中间主屏幕则开始构建一个复杂的多层加密通信协议破解进度条,目标直指那段被截获的激光信号可能携带的、更深层的附加信息。
“信号发射源精确定位在月球L2点‘晨昏线’阴影区,一个理论上不存在任何人造物体的位置。”韩迩梦的声音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与屏幕上疯狂刷新的数据形成诡异反差,“信号编码方式,使用了六道星系‘织梦者文明’末期用于超远程、低功耗、高隐蔽性单向通信的‘心弦涟漪’协议变体。‘梦祖’是韩逸梦道祖在部分观测者文明中的代号。‘归航’是标准召回指令代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被圈出的、隐藏在月球阴影中的虚拟坐标点。“对方知道我在这里。并且,发出了明确的、带有一定权限级别的识别与召回信号。这不是偶然扫描,是精准呼叫。”
雷栋在频道那头倒吸一口凉气,即使隔着加密线路也能感受到他那瞬间绷紧的神经。“你的意思是……月球背面,藏着一个……外星基地?在叫你回家?这他娘的……”
“是前哨,观察站,或信标中转节点。可能性分别为百分之四十一、三十八、二十一。”韩迩梦打断他,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为残影,主屏幕上的破解进度条猛地向前窜了一截,解压出一段更加晦涩、充满非线性数学符号的附加信息流,“附加信息解析中……内容非文字,是多重加密的时空坐标序列与……能量态势图谱。初步解读,包含太阳系外围柯伊伯带特定区域的引力扰动异常记录,以及……对我近期在地球活动,特别是介入‘琉璃’案及之前多次‘高调’非标准司法行为所引发的局部信息熵变监测报告。”
“他们在监视你?监视地球?”雷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监视,并评估。‘琉璃’是诱饵,也是测试。测试我的反应,测试地球文明对‘异常’的容忍度与处理能力。我的介入,以及展现出的……‘非地球标准’问题解决模式,触发了他们的进一步观察与通讯协议。”韩迩梦的语速加快,但每个字依旧清晰冰冷,“召回指令附带的评估报告显示,他们对地球当前科技水平、社会结构、及对我个人‘行为偏离度’均有量化评分。‘归航’指令的优先级,与评估报告中‘目标个体行为已对本地文明产生不可预测扰动,并可能引致更高层级关注’的结论呈正相关。”
“所以因为你到处用外星人……不是,用你那些‘科学方法’调解大妈吵架、分猫砂盆数据、还帮虚拟歌姬打官司,搞得他们觉得你太高调,怕引来别的‘东西’,所以催你赶紧滚蛋?”雷栋的总结粗暴而精准,带着一种荒诞的现实刺痛感。
“可以这样理解。”韩迩梦居然认可了这个说法,“我的行为模式超出了‘低调观察者’的范畴,被评估为潜在风险源。‘琉璃’案是最后的试探,我触及了赵明远遗留的星海遗产痕迹,触发了‘信标’回应,证实了他们的存在,也导致了这次直接通讯。”
“那现在怎么办?这玩意儿是敌是友?你……真要‘归航’?”雷栋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干涩。
韩迩梦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长达三秒。分析室内,只有服务器风扇全速运转的呼啸,以及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关于那个月球阴影坐标的放大图像——那里依然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可见人工构造物,但最新的光谱分析显示,该区域有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月壤成分迥异的元素反射特征。
“信号发射源已静默。未检测到后续通讯或能量聚集迹象。”韩迩梦没有直接回答雷栋的问题,而是陈述事实,“对方处于高度隐蔽状态。‘归航’指令是召唤,但未提供具体接引方式或时空坐标,可能需我方主动回应或满足特定条件。当前首要任务:定位并监控该潜在地外存在,评估其意图与能力;其次,全面排查赵明远遗留技术可能造成的其他‘泄漏点’;第三,对我个人过往所有公开及非公开活动进行逆向审查,评估信息暴露程度。”
他看了一眼侧屏幕上,那个终于跳到百分之百的、关于赵明远加密笔记库的解密进度条。一个新的窗口弹出,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外星科技蓝图,而是大量杂乱无章、充满个人呓语的日记片段、未完成的代码草稿、以及……很多张“琉璃”不同姿态的素描图。但在这些看似普通的文件深层元数据中,韩迩梦的解析程序发现了一系列被巧妙隐藏的、指向多个暗网服务器和加密云存储的链接与密钥。
“雷处长,”韩迩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近乎金属摩擦的锐利感,“我需要最高级别的全球网络渗透权限,以及一支绝对可靠的技术行动队。赵明远留下的‘遗产’,可能不止‘琉璃’。”
就在这时,分析室的主控台,那台连接着内部安全网络、物理隔绝外网的终端,屏幕忽然自主亮起。没有操作,没有预警。纯黑的背景上,缓缓浮现出一行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标准印刷宋体汉字:
“韩迩梦法官,您有一份来自‘星际快递’的加急到付订单,请注意查收。取件码:********。取件地点:今晚23:30,清河区‘夕阳红’公园,东侧第三张长椅下。逾期不候,包裹将自动销毁。祝您生活愉快。”
文字显示五秒后,屏幕重新变黑,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内部网络的自检程序没有触发任何入侵警报,日志里也没有这段显示记录。那行字就像直接投影在了视网膜上,又悄然消失。
雷栋在频道里显然也通过共享屏幕看到了这一幕,爆了句粗口:“我艹!这又是什么鬼?星际快递?到付?还他娘的在公园长椅底下?耍我们呢?!”
韩迩梦却死死盯着那已经恢复正常的屏幕。他的视觉传感器以超高帧率回放并分析了那短短五秒的显示:字体渲染毫无瑕疵,没有任何像素抖动或渲染延迟,说明信号源直接控制了显示缓冲区的数据输出,绕过了操作系统和所有安防软件。能做到这一点,意味着对方对他此刻所处的物理终端、乃至特勤九处最核心的内部网络架构,了如指掌。
“不是耍我们。”韩迩梦缓缓道,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警惕,“这是回应。对我破解赵明远笔记、触发信标的回应。也是……一种展示。”
“展示什么?展示他们能随便在我们机房里弹小广告?”雷栋怒气冲冲。
“展示其存在,展示其能力,并……”韩迩梦目光移向屏幕上的时间,“设定一个‘游戏规则’。公园,长椅,到付。他们在模仿,或者说,戏仿地球人的行为模式。这是一种带有试探和……幽默感的接触方式。”
“幽默感个屁!谁知道长椅底下是包裹还是炸弹!老韩,这明显是个陷阱!你不能去!”雷栋急道。
“我必须去。”韩迩梦站起身,开始快速检查随身装备。他没有穿制服,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但将那个银灰色的“多功能环境声学与生物场分析仪”原型机戴好,检查了“非致命性声学干预装置”的电池,又往腰间别了几个不起眼的小型传感器和一支伪装成钢笔的高功率激光器。“这是目前唯一的、主动的接触点。对方选择公园这种公共场所,而非直接攻击,本身就表明暂时无意升级为直接冲突。‘到付’可能意味着需要我付出某种‘代价’或完成某个‘任务’才能获取信息。这是机会。”
“狗屁机会!我马上调派行动队,把公园围了!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雷栋吼道。
“不行。”韩迩梦否决得斩钉截铁,“对方能无声侵入这里,就能监控公园周边任何大规模调动。打草惊蛇,可能永久失去接触机会,甚至激怒对方。我一个人去。你们在外围三公里处布置应急小组,非必要不介入。对方想接触的是我。”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雷栋在那头喘着粗气,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咬牙道:“……他妈的!你最好给老子全须全尾地回来!我让‘影子’小组在一点五公里外待命,随时能突进去!你……千万小心!”
“明白。保持通讯静默,除非我主动呼叫或信号中断超过五分钟。”韩迩梦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走向分析室出口。在门滑开前,他停顿了半秒,低声道:“雷处长,如果我未能回来,或带回危险信息……‘巢穴’预案升级至最高。关于‘梦祖’和‘归航’的所有资料,我已设置定时加密发送,密钥是你生日倒序加我第一天到九处的日期。”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没入门外走廊的阴影中。
深夜的清河区“夕阳红”公园,早已不复白日的喧嚣。路灯昏黄,树影婆娑,只有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那场“声波战争”后,韩迩梦布设的“声波和谐器”产生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舒缓背景白噪音。公园里空无一人,白天的油漆和图钉早已被清理干净。
韩迩梦如同一个夜跑的普通人,不紧不慢地沿着小径走向东侧。他的目镜已切换至多重光谱观测模式,视线扫过草丛、树冠、路灯杆、以及那张指定的第三张长椅。没有热源信号,没有异常电磁波动,没有隐藏的爆炸物或生物痕迹。长椅下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落叶。
时间指向23:29。
他走到长椅边,没有弯腰去看,而是平静地坐下,仿佛只是在等人。他调整呼吸,将感知扩展到极限,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流动,地面最轻微的震动,以及环境中所有电子设备发出的、常人无法听见的底噪。
23:30:00。
毫无征兆地,他右手边的长椅木板,突然向下凹陷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区域,然后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内嵌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凹槽。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物体。
那不是什么高科技容器,而是一个……印着某知名电商平台logo的、最常见的淡黄色快递信封袋。信封平整,没有封口,正面用马克笔手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韩迩梦 亲收”。背面则印着标准的快递单格式,发件人一栏写着“星河速运”,地址是“月球静海区虹湾配送站”,电话号码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收件人地址正是“夕阳红公园东三椅”。备注栏写着:“到付:解答一个问题。物品:小心轻放,易碎品。”
韩迩梦看着这个与周围环境、与“星际快递”名头格格不入的平凡快递袋,沉默了两秒。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信封一角。很轻。他轻轻晃动,里面似乎有个小硬物。
他拆开信封。里面没有填充物,只有一张对折的普通A4打印纸,以及一个用透明防震泡泡纸简单包裹的小东西。他先展开那张纸。
纸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问题:
“问: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于量子观测者效应视角下,当无人观测时,花与世界是否依然存在?请用地球当代互联网流行语风格,结合不少于三个网络热门梗,阐述你的观点。答案将决定包裹内物品的交付状态。”
韩迩梦:“……”
即使以他那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识过星海诡谲的神经,此刻面对这个充满后现代拼贴荒诞感的问题,核心处理器也出现了片刻的凝滞。量子物理,佛教哲学,观测者效应,互联网流行语,网络热梗……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元素被粗暴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挑衅和戏谑意味的“测试”。
他瞬间明白了。这既是玩笑,也是认真的考核。对方在测试他的知识广度,测试他对地球文化的理解深度,测试他的应变能力,更是在测试他能否以他们的方式——“不按常理出牌”、充满解构与重构乐趣的方式——进行思考与交流。
他闭上眼睛,千分之一秒内,调取了自降临地球以来吸收的所有关于量子力学的科普知识、佛教禅宗公案、以及他被动观察网络时记录下的海量流行语和热梗数据库。“栓q”“yyds”“绝绝子”“emo”“躺平”“内卷”“夺笋啊”“芭比q了”“我真的会谢”……无数词汇与语境飞速组合、淘汰、再组合。
当他重新睁开眼时,眼底数据流平稳。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公园,用清晰平静、但足以让隐藏在暗处的某种监听设备收听到的语调,开口说道:
“谢邀。人在公园,刚收快递。关于这个老六问题,我只能说,佛麻了,量子力学也麻了。按照哥本哈根解释,你不看花时,花处于‘花与非花’的叠加态,世界处于‘塌房与未塌房’的叠加态,属于是薛定谔的电子佛了属于是。但按照德布罗意那‘万物皆波’的绝绝子观点,花本来就是概率波,你看不看它,它都在那里,不来不去,不增不减,属于是物理界的‘躺平’宗师。然而,按照量子退相干理论,环境 interactions 早就帮你观测了无数次,花早就‘塌缩’成确定态了,所谓‘无人观测’纯属人类的自作多情,属于是‘小丑竟是我自己’。所以,结论是:花和世界一直都在,只是你以为你没看时它们就在‘摸鱼’,其实它们早就‘内卷’到被环境观测得明明白白了。最后,无论花是否存在,此刻我收到这个快递,并且需要回答这个夺笋问题,这个体验是真实的,我真的很‘栓q’。回答完毕。”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毫无起伏,用最正经的播音腔,念出了最离谱的缝合怪答案。公园里一片寂静,只有夏虫依旧鸣叫。
三秒后,长椅下那个发光的凹槽,蓝光闪烁了一下,变成了柔和的绿色。同时,韩迩梦手中的那张A4打印纸,忽然从底部开始,浮现出新的打印字迹,仿佛是隐形墨水被某种不可见的信号激活:
“答案评估中……逻辑自洽度:中。梗密度:超标。娱乐性:优秀。地球网络文化理解度:深入。综合评价:合格。包裹解锁。”
字迹显示完毕,纸张悄然变得酥脆,然后在他手中化为极细的、无害的粉末,随风飘散。
韩迩梦这才将注意力转向那个用泡泡纸包裹的小东西。他小心地拆开泡泡纸。里面躺着的,不是预想中的芯片、晶体或奇异金属,而是一个……优盘。一个市面上最常见的、金属外壳、印着某个促销广告的USb 3.0优盘。
他拿起优盘,目镜切换至微观检测模式。外壳是普通铝合金,内部电路板是最常见的公版设计,存储芯片是某国产大厂的64Gb型号。没有任何额外改装,没有能量信号,没有隐藏天线。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优盘。
但正因如此,才显得更加诡异。对方用如此大费周章、充满行为艺术的方式,就为了送他一个优盘?
他没有犹豫,从随身装备包里取出一个完全物理隔绝、自带独立电源和简易显示器的“裸机”检测平台。将优盘插入。
检测平台启动,读取优盘。里面只有一个文件,文件名是:“readme.txt”。
他点开。纯文本文件,内容如下:
“韩迩梦(韩逸梦two):
信号你收到了。‘家’里有些人着急了,觉得你在外面玩得太野,忘了正事。但我们觉得挺有意思。
‘琉璃’是个意外,也是礼物。赵明远捡到的碎片很有趣,我们帮他加工了一下。看来你很喜欢。
月球那个小站是旧的,快报废了,别担心。真正的话事人,还在路上。‘归航’指令是真的,但不是现在。他们还需要你在这里,再‘观察’一阵子,顺便……帮我们看看,这个叫‘地球’的小水潭,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优盘里是赵明远收集到的、关于‘巢穴’在地球活动的一些边缘线索,以及我们顺手帮你整理的、几个可能对你有用的‘小工具’算法。算是……邻居的见面礼,或者,对你刚才那个‘绝绝子’回答的打赏。
记住,宇宙很大,也很小。玩得开心点,但也别忘了,盯着你的眼睛,不止一双。
pS:下次再用声波对付广场舞,记得把低频再调低3hz,效果更佳,且不易被军方声呐阵列偶然捕捉。不谢。
—— 你隔壁的‘观察者’”
文字结束。
韩迩梦盯着屏幕上的文字,久久不语。夜风吹过公园,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手中的优盘微微发凉。
“巢穴”的线索。来自“隔壁观察者”的“小工具”。看似友善的提醒,居高临下的调侃,以及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关于“真正的话事人还在路上”的深邃威胁。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真正交锋的开始。这只是一次隔空的、充满恶趣味的打招呼。一次将他正式拉入牌桌的、荒诞的邀请函。
他拔下优盘,紧紧握在手心。金属外壳的棱角硌着皮肤,传来真实的刺痛感。
红尘之网,骤然变成了星海之网。而他已经身在网中,既是猎物,也是……持网者之一。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天际,那里,下弦月正静静悬垂,清辉洒落人间,也照亮了月球背面那片永恒的阴影。
“玩得开心点?”他低声重复着那句话,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可言的、近乎锋利的弧度。
“好啊。”他对着夜空,对着那可能存在的、无数道来自深空的视线,平静地回应。
“游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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