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收视率……破纪录……”
韩迩梦分身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陈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蝰蛇残存的、名为“理智”的脆弱神经。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惨白转为一种近乎濒死的铁青，额角、脖颈处的血管因极致的暴怒和恐慌而狰狞暴起，如同皮下蠕动的毒蛇。他死死瞪着对面那个依旧站得笔直、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按了个电视开关的“韩迩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里，倒映着周围依旧在疯狂闪烁、播放着他罪恶滔天罪证的、无处不在的屏幕光芒。
他想怒吼，想下令把这个该死的Z-7连同那个碍事的女人一起打成筛子，想立刻启动信标召唤舰队把这里连同整个该死的星球都净化掉！但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熔岩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全球直播！他精心策划、隐藏多年、甚至不惜背叛“母星”流亡贵族内部某些规矩与“星耀科技”深度绑定的所有秘密，他视作回归“收割者”核心圈最大筹码的“功绩”，此刻正被数亿、数十亿、甚至可能更多的、被他蔑称为“碳基猴子”的地球人，如同观看一部粗制滥造的犯罪纪录片般，津津有味地围观、咀嚼、传播！
完了。全完了。就算他能立刻杀掉韩迩梦，抢到信标，甚至等来舰队，他在“收割者”内部的地位，在“星耀科技”残党眼中的价值，也已经随着这段直播，化为了宇宙尘埃。一个被扒光底裤、罪行昭然若揭、还搞砸了关键任务的失败者，在“收割者”那种极端功利和冷酷的体系里，下场比“标本”好不了多少。
极致的恐慌催生出极致的疯狂。就在蝰蛇眼中的凶光凝聚到顶点，颤抖的手指即将摸向腰间暗藏的、威力更大的单兵能量武器的瞬间——
嗡！
海岸公路上，那辆市政检修车、以及更多被“唤醒”的私家车车载音响，突然集体切换了音轨！
不再是电流噪音，而是一个字正腔圆、带着标准新闻播报腔调的、经过变声处理的、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音。这声音冰冷、高效，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权威感，瞬间压过了周围的蜂鸣和混乱：
【以下播放，来自匿名情报员‘深空清洁工’提供的补充证据链。涉及跨国武装犯罪集团‘蝰蛇’小队内部人员真实身份及异常活动。】
【证据一：生物特征与通讯记录比对。】
屏幕上，第一段关于蝰蛇与“星耀”密谈的视频被缩小置于左上角。主画面切换，出现五张并排的、略显模糊但特征清晰的佣兵侧脸或背影照片，显然是偷拍。正是此刻沙滩上，除了蝰蛇之外那五名佣兵中的四人。每张照片下方，快速滚动着生物特征比对数据、声纹分析片段，以及……他们与一个加密通讯节点的短暂联络记录，那个节点的标识符，赫然是“星耀科技-内部安保部-特别观察员频道”！
合成音继续，如同法庭上宣读判决书：
【目标A，代号‘土狼’，真实身份：前‘星耀科技’南大陆分公司安全顾问，于三年前奉命潜入‘蝰蛇’团伙，任务：监控蝰蛇与‘星耀’合作的执行情况及资金流向。其个人境外加密账户，在过去十八个月内，接收‘星耀科技’秘密汇款共计四百七十万国际货币单位。】
画面配合地切出一张复杂的、经过处理的银行流水截图，收款方名称被模糊，但汇款方标签清晰显示“Starlight tech - Special ops”。
【目标b，代号‘毒蝎’，真实身份：国际刑警组织红色通缉令上榜人员，涉嫌在多个冲突地区参与屠杀平民、使用违禁武器。于两年前被‘蝰蛇’招募，但其个人及亲属账户存在与某中东军火商的异常大额资金往来，该军火商经查与‘星耀科技’存在间接控股关系。通缉令编号及银行流水如下……】
【目标c，代号‘秃鹫’……】
【目标d，代号‘鬣狗’……】
一条条罪状，一桩桩铁证，配合着清晰的照片、文件扫描、数据图表，如同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那四名被点名的佣兵。他们原本还强作镇定，或警惕四周，或将枪口对准韩迩梦和林晓薇，此刻在无处不在的屏幕光芒和那冰冷播报声的笼罩下，一个个脸色剧变，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惶、愤怒，以及被出卖的暴戾！
四人中，只有那个代号“土狼”、被指认为“星耀”卧底的佣兵，眼中除了惊惶，还多了一丝极其阴冷的、仿佛毒蛇被踩中尾巴般的杀意，他握枪的手背青筋暴起，枪口几不可察地，微微偏转了方向——不再完全指向韩迩梦，而是开始警惕地扫视身旁的“同伴”，尤其是那个被指认为国际通缉犯的“毒蝎”！
猜忌的毒芽，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死亡的威胁和赤裸的揭露下，开始疯狂滋生、蔓延。
“不！这是诬陷！假的！”那名被指认为“毒蝎”的佣兵终于忍不住，嘶声吼叫起来，枪口胡乱摆动，“是离间计！别信！”
“闭嘴！你的通缉令照片就在上面！‘鬣狗’，你他妈去年在边境干的‘私活’，佣金是走瑞士那个账户吧？老子早就觉得不对劲！”另一名未被点名、但显然与“毒蝎”有过节的佣兵厉声喝道，枪口隐隐指向“毒蝎”。
五人间原本稳固的战术队形，瞬间出现了微妙的裂痕和偏移。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仿佛嫌这池水还不够浑，火上浇油的合成音再次响起，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人性化”的、堪称恶劣的“补充说明”意味：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深空清洁工’提供的另一段监控记录显示，代号‘蝰蛇’的团伙头目，似乎早已察觉团队内部存在不稳定因素，并采取了某些‘预防性’措施。】
主屏幕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出现的是一段明显由隐蔽摄像头拍摄的、视角略高的黑白监控录像。背景看起来像是一个昏暗、杂乱、布满管道的工业走廊，时间是深夜。一个穿着深色工装、戴着帽子、低着头、手里推着一辆工具车的“清洁工”身影，正匆匆从镜头前走过。
就在“清洁工”即将走出镜头范围的瞬间，他似乎无意间抬了一下头，侧脸暴露在监控下一闪而过。
而就是这一闪而过的侧脸——
“嘶——！”
沙滩上，包括蝰蛇在内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张脸！虽然画面模糊，虽然戴着帽子，虽然光线很差，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瘦削的线条、那阴鸷的气质——分明就是蝰蛇本人！
监控录像下方，打上了时间戳和地点标识：
【时间：七十二小时前。】
【地点：南大陆，卡杜纳地区，星耀科技废弃数据中心，地下二层维护通道。】
紧接着，是另一段快速闪过的、显然是同一摄像头拍摄的片段：那个“清洁工”在走廊尽头，似乎在一个配电箱前短暂停留，手在箱体侧面快速操作了什么，然后迅速离开。片段被慢放、增强，可以隐约看到，他手指动作的轨迹，似乎是在安置某种微小的、扁平的装置。
合成音适时响起，如同最恶毒的旁白：
【经技术分析，该‘清洁工’在配电箱侧面安装了微型高爆炸药与遥控启爆装置。该装置设定的启爆条件为：远程信号触发，或……检测到特定生物特征（经比对，与佣兵‘土狼’、‘毒蝎’的基因标记物特征吻合）接近至三米内。】
【综合判断，】合成音最后总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代号‘蝰蛇’的团伙头目，疑似在任务开始前，就已在其南大陆据点，为团队内部分‘不稳定成员’预先设置了物理清除陷阱。动机可能是防止任务失败后灭口，或独吞与‘星耀科技’交易的成果。】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头顶极光无声流淌，周围屏幕光芒疯狂闪烁，以及那冰冷电子音余音袅袅。
但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加可怕。那是暴风雨前，空气被压缩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沙滩上，那四名被点名的佣兵，包括“土狼”和“毒蝎”，他们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那是混合了被出卖的暴怒、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彻底疯狂的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狰狞！他们死死地、缓缓地转动脖颈，将目光从无处不在的屏幕，移到了站在林晓薇身后、同样被这“证据”惊得一时失语的蝰蛇身上。
那目光，不再有丝毫的敬畏或服从，只剩下赤裸裸的、嗜血的杀意。
“老……老板……”代号“土狼”的佣兵，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手中的能量步枪枪口，已经彻底偏离了韩迩梦，微微颤抖着，对准了蝰蛇，“那监控……那炸弹……您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解释你妈！”蝰蛇终于从最初的极致震惊和暴怒中挣脱出来一点点，他厉声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变调，“那是假的！AI换脸！是韩迩梦的诡计！他在离间我们！你们这群蠢货！把枪口对准他！快！”
“AI换脸？”代号“毒蝎”的佣兵，那个国际通缉犯，此刻却发出了夜枭般刺耳的冷笑，他手中的大口径手枪已经稳稳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在蝰蛇和“土狼”之间游移，“老板，那监控里的地方，是卡杜纳那鬼地方的‘安全屋’吧？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那里面每条管道的走向？还有那炸弹设定……老子的基因标记？除了你上次给老子做那该死的‘忠诚度检测’时抽的血，还有谁有？！”
“我也有！”“土狼”阴恻恻地接口，枪口同样锁定了蝰蛇，“老板，怪不得这次行动前，你非要我们所有人再更新一次生物信息备份，说是为了‘舰队降临后的身份识别’……呵呵，识别是假，留着当炸弹引信才是真吧？”
猜忌一旦产生，罪名便已成立。更何况是在这种刀头舔血、本就毫无信任基础的亡命徒之间。直播揭露的“卧底”和“罪犯”身份，已经动摇了他们之间的脆弱联盟，而这指向明确的“灭口陷阱”证据，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们直接推向了彻底的对立面。
“不是！那监控里的人不是我！”蝰蛇百口莫辩，急怒攻心，他猛地伸手想要掏枪，同时对着唯一那个还没被点名、此刻满脸茫然失措、枪口不知该指向哪里的年轻佣兵吼道：“黑豹！杀了他们！他们是叛徒！”
被叫做“黑豹”的年轻佣兵浑身一抖，看着眼前剑拔弩张、昔日同伴互相用枪指着的局面，完全懵了。
“叛徒？到底谁才是叛徒？！”“毒蝎”厉喝，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
“想灭口？老子先崩了你这个老阴比！”“土狼”眼中凶光爆射。
“砰——！”
枪声，终究是响了。
不是精心瞄准的击杀，而是在极度紧张、猜忌、暴怒的情绪催化下，某根神经彻底崩断后的、近乎本能的走火。
开枪的是“毒蝎”。他原本瞄准蝰蛇，但在“土狼”也同时吼叫抬枪的瞬间，他手臂剧颤，枪口一偏，灼热的子弹没有射向蝰蛇，而是擦着蝰蛇的右臂外侧呼啸而过，带起一溜血花和布料焦糊的气息！
“呃啊！”蝰蛇发出一声痛呼，左臂瞬间被鲜血染红，身体一个踉跄，下意识地将身前的林晓薇狠狠向后一推，自己则狼狈地向旁边的礁石后滚去！
“他动手了！”“土狼”狂吼，以为是“毒蝎”在攻击自己，手中的能量步枪瞬间喷吐出刺眼的蓝白色电浆光束，目标直指刚刚开枪的“毒蝎”！
“毒蝎”反应极快，在“土狼”抬枪的瞬间就猛扑向旁边的废弃木箱，电浆光束击中他刚才站立的地面，炸开一团焦黑的沙石和刺鼻的臭氧味。
“去死吧！星耀的走狗！”“毒蝎”躲在木箱后，疯狂地向“土狼”的方向倾泻子弹。
“黑豹！你还愣着干什么！帮我干掉这个通缉犯！”“土狼”一边依托礁石还击，一边对那个唯一没被点名的年轻佣兵嘶吼。
年轻佣兵“黑豹”看着眼前瞬间爆发的、同室操戈的惨烈枪战，看着昔日的队长和同伴如同生死仇敌般互相杀戮，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尖叫一声，似乎彻底崩溃，竟然调转枪口，对着天空胡乱扫射了几枪，然后丢下武器，连滚爬爬地朝着远离灯塔的海岸公路方向疯狂逃去。
内讧。彻底、混乱、血腥的内讧。
能量武器的嘶鸣，实体子弹的咆哮，受伤者的怒吼与惨叫，在废弃的灯塔下，在漫天妖异的极光映照下，在周围依旧不知疲倦地播放着罪证和“直播中”水印的癫狂屏幕光芒中，上演了一出荒诞、血腥、又充满了黑色幽默的“谁是卧底”真人实景大乱斗。
而这场大戏的始作俑者，韩迩梦的分身，早已在枪响的第一时间，以一种近乎预判的敏捷，侧身避开了可能的流弹轨迹，同时伸出手，稳稳扶住了被蝰蛇粗暴推开、踉跄着差点摔倒的林晓薇。
他的手臂稳定有力，透过单薄的厨师服传来冰冷的触感——这是全息投影无法模拟的真实体感交互模块在起作用。林晓薇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平静无波、倒映着枪火与极光的眼眸。
“躲到那块礁石后面去，趴低，别抬头。”分身对她快速说道，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口吻。然后，他松手，将她轻轻推向不远处一块巨大的、足以抵挡流弹的黑色礁石。
林晓薇几乎是本能地服从，连滚爬爬地扑到礁石后，死死趴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忍不住，从礁石边缘，偷偷抬眼，看向那个依旧站在枪林弹雨边缘、却仿佛置身事外、甚至微微偏头似乎在“欣赏”这场混乱厮杀的身影。
他还是韩将军吗？那个总是冷静、强大、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韩将军？可为什么……她觉得，此刻这个他，眼里除了冷静，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的、近乎非人的……计算感？
没等她想明白，只见那个“韩迩梦”抬起手，仿佛对着虚空，做了一个“轻轻按下”的动作。
然后，他转头，看向礁石后偷看的她，对她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胸口那原本已经黯淡的幽蓝光芒，再次微弱地闪动了一下，随即，他整个身影，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剧烈地闪烁、波动起来，轮廓边缘开始出现马赛克般的失真，并迅速变得透明、稀薄……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肥皂泡破裂的声响。
站在沙滩上的“韩迩梦”，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幻影，就在林晓薇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彻底分解成无数飘散的光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原地一缕迅速被海风吹散的、极其微弱的臭氧余味。
林晓薇的呼吸，骤然停滞。
人……人呢？！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在距离海岸线一公里外、某艘伪装成渔船的“烛龙”指挥船上，通过远程监控看着这一切的韩迩梦真身，平静地切断了与“琉璃”人格驱动分身的最后数据链接。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那混乱的、狗咬狗的战斗画面，又看了一眼代表“铁穹”稳定器负荷的、已经接近红色警戒线的能量曲线，以及天空中那越来越狂暴、仿佛随时会撕裂什么的极光涡流。
“差不多了。”他对着通讯频道说道，声音透过加密链路，清晰传到每一个待命的“烛龙”队员耳中，“‘老鼠’已经自己打起来了。雷主任，可以收网了。注意，优先控制那名逃跑的年轻佣兵，他可能知道些别的。苏院长，‘铁穹’还能撑多久？”
“最多十五分钟！能量潮汐比预测的强了百分之四十！‘信标’篡改程序已就绪，就等你指令！”苏晚晴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和兴奋。
“很好。”韩迩梦的目光，投向窗外那被极光染成一片瑰丽梦魇的夜空，眸底深处，数据星河无声奔涌，最终化为一片绝对的、冰封的冷静。
“那么，好戏……该进入下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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