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晏站在一旁，心情可谓复杂到了极点。
他预想了所有可能的艰难局面，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独独没有料到，最终替他解了这滔天困境的，竟然会是这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三公主！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堪称“侮辱性”的方式。
手无缚鸡之力？他暗自苦笑，却也明白，这或许是公主殿下能给出的、最不伤及皇家和他本人颜面的理由了。
嘉佑帝看着自己这个素来有主见、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的女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岂会看不出女儿这是在故意打岔？
但无论如何，她这一闹，确实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若真让林清晏当殿再次拒婚，他这皇帝的脸面着实无处安放。
如今由公主自己出面拒绝，虽然同样有损皇家颜面，但总比被臣子拒绝要好听得多，也可对外宣称是公主看不上状元，而非状元看不上公主。
嘉佑帝看着女儿那副主意已定、油盐不进的模样，又看看旁边明显松了口气、却又神色古怪的林清晏。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道：
“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有自己的主意！朕也懒得管了！”
他语气恢复了平常，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林爱卿，你也看到了。既然公主无意，此事便作罢。你也回去好生准备准备，秋后便按例上任，莫要辜负朕望。退下吧。”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林清晏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深深一揖。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精心准备的坚持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无论如何，眼前的危机，算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除了。
他起身，垂首恭敬地退出偏殿。
直到走出殿门，被外面明亮的阳光一照，他才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压在心头三日、几乎令人窒息的大山，竟就这样被三公主轻飘飘一句话，给移开了？
无论如何，眼前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他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回去告诉那个一直在为他担惊受怕的人——我们，又闯过了一关。
然而，他刚穿过一道宫门，身后便传来一个清亮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意味的女声：
“林状元，留步。”
林清晏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一跳，缓缓转过身。
只见三公主赵玉宁竟独自一人跟了出来，正站在几步开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阳光洒在她明艳的宫装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晕，为她增添了几分明媚，但那眼神中的探究与戏谑，却让林清晏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林清晏依礼躬身，心中警铃大作。
这位公主殿下，行为处事与寻常闺阁女子大相径庭，她特意追出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寒暄。
赵玉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三公主走到他面前，并未让他平身，而是微微歪头，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他那双带着警惕的眸子上，唇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语气闲闲地，仿佛在谈论天气：
“林状元，本宫听闻，你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护卫？据说......为了护你，可以连命都不要？”
嗡——！
林清晏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轰鸣，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骤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三公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阿疏！她怎么会知道阿疏？还特意提起？
他的失态显然取悦了赵玉宁，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带着几分戏谑，慢悠悠地说道：
“本公主可是知道，那夜在巷中，他以一敌多，身负重伤却依然护你周全，当真是……勇武过人。”
他的目光对上公主那双向来慵懒、此刻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了然光芒的眸子。
忽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张脸……这眼神……这眉眼……这神态……虽然此刻是女子装扮，娇俏明艳，但那眉宇间的几分英气，那看人时略带审视和居高临下的眼神……
他眉头紧锁，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记忆。是在哪里见过？绝非在宫中……那是一种……更鲜活、更……市井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
春闱前那条遇袭的暗巷……那个身着锦袍、腰佩玉带、语气理所当然要“买”下云疏的贵公子！
当时情况危急，他并未细看，只觉得那公子眼神迫人，语气强势。
此刻，两张面孔——那张带着英气的“公子”脸与眼前这张明艳张扬的公主脸——
一男一女，一英气一骄矜，在此刻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是你？！”林清晏失声低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位贵公子，竟然是三公主女扮男装？！
看着林清晏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恍然，三公主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狡黠的笑意，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想起来了？看来本宫当时的易容术还算不错？至少瞒过了我们洞察秋毫的状元郎。”
她向前逼近一步，虽然身高不及林清晏，但那通身的皇家气度与此刻散发出的压迫感，却让人不敢小觑。
她收起了几分玩笑之色，压低了声音，重复了当日巷中之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志在必得的意味：
“上次跟你‘要’人，你不给。这次……林状元，你放不放？”
她特意加重了“要”和“放”两个字，其意不言自明。
不等林清晏回答，她又如同当日一般，抛出了那个看似无法拒绝的理由，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能穿透林清晏的身体，看到那个他视若珍宝的人，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欣赏：
“我还是那句话，我能给他，你给不了的——堂堂正正的军功出身，光宗耀祖的将军之位！让他摆脱‘护卫’的卑贱身份，真正立于人前，施展抱负！这难道不是他所应得的吗？状元郎……”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话语如同最后的通牒，又像是带着讽刺的提醒：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自己选择了清贵文官之路，难道……也要让他永远藏于你的阴影之下，做一个不见天日的‘影子’吗？可不要……挡了别人的青云路啊！”
这番话，如同重锤，再次敲击在林清晏的心上。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了说话之人的身份，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话语背后的分量——
来自一位帝国公主的承诺与……势在必得。
若在云疏身世未明之前，这番话或许还能让他产生一丝动摇，为阿疏的前程着想。
但如今，他已知道阿疏是镇北将军萧绝之子，是将门虎子，他本身的身份就注定了他未来的道路绝不平凡，又何须公主来赐予这“青云路”？
然而，公主对阿疏这超乎寻常的关注，依旧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属于自己的领地被人觊觎的不悦与危机感油然而生。
林清晏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迎着三公主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神色恢复了惯有的从容与平静，只是那眸底深处，多了一丝不容侵犯的冷意。
他微微躬身，礼节周全，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
“公主殿下厚爱，臣，代云疏心领了。”
他抬起头，目光清正，话语清晰无比：
“只是，云疏，并非货物，亦非仆役，他是臣的家人，是臣此生最重要的人之一。
他有自己的意志与选择。他的路该如何走，应由他自己决定。
至于臣……无论上次，还是这次，抑或将来，臣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
“不、放。”
林清晏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弧度，仿佛在宣告某种不容置疑的主权：
“臣从未想过要挡他的路，只会陪他，一起走他选择的路。无论那是青云坦途，还是……别的什么。”
这话语里的维护与亲密，不言而喻。
三公主赵玉宁闻言，秀眉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那讶异又化为了更浓的兴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她看着林清晏，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文弱、骨子里却如此执拗的状元郎。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意味难明，不再纠缠，只是摆了摆手：“好了，本宫知道了。状元郎请便吧。”
说完，她不再看林清晏，转身，姿态优雅地朝着深宫走去，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思索的意味。
林清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位三公主，行事莫测，对阿疏的关注也透着古怪。
看来，即便拒婚风波已过，未来的路，也未必就会一帆风顺。
他必须尽快让阿疏认祖归宗，唯有如此，才能让阿疏拥有足够的力量和身份，去面对任何可能的风雨，包括……这位心思难测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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