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秋,总裹着一层肃杀的凄美。风里带着渭河湿地的微凉,刮过省委大院时,便将那几株百年老梧桐的叶子催得通体金黄,像浸过蜜的蝉翼,通透得能看见叶脉里的岁月纹路。风一吹,万千黄叶便如折翼的蝴蝶般盘旋坠落,层层叠叠铺满那条通往一号楼的柏油马路——这条路,汉东官场人人都懂,是权力的中轴线,每一寸柏油都浸透着无形的威严。
沙瑞金站在省委一号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支烟,烟身已燃过半,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玻璃上氤氲出一层薄雾。他指间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像凝固的时间,却迟迟没有抖落。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穿梭的工作人员身上,那些忙碌的身影在黄叶背景下显得格外细碎,可他的焦距却有些涣散,眼神里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自“东山惊魂”事件平息后,这样的静默与凝视,便成了他每日工作间隙的常态——不是放空,而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官场肌理下,探寻那些暗涌的纹路。
“书记,常委会的时间到了。”白秘书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屋子里沉淀的沉闷。
沙瑞金猛地回过神,指尖微微一颤,那截悬了许久的烟灰终于应声断裂,轻飘飘地跌落在深红色的波斯地毯上,碎成一捧灰白的粉末,与地毯的华贵纹路形成刺眼的对比。他低头瞥了一眼那抹灰白,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曾几何时,他执掌汉东,何等雷厉风行,如今竟连这点琐碎都懒得计较。他没有叫保洁过来清理,只是微微抬脚,轻轻跨了过去,仿佛那不是烟灰,而是一段不愿触碰的妥协。
“走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看看今天的戏,到底是谁来唱主角。”
省委常委会议室里,嵌入式顶灯的光线依旧明亮得有些刺眼,恒温空调将室温精准控制在二十四度——这是最让人舒适的温度,可每一位走进这间屋子的常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凉意,那凉意无关温度,只关乎人心。
椭圆形的长圆桌旁,座位已坐了大半。李达康坐在左手边第二顺位,指尖捏着一份《京州芯谷二期扩建及周边配套设施用地审批》文件,指节微微泛白。他垂着头,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目光死死钉在文件的某一页,仿佛在琢磨什么天大的难题,又像是在刻意避开周遭的视线。高育良虽已转任人大主任,卸下了省委副书记的重担,却作为特邀列席的元老,稳稳坐在了圆桌内侧的显眼位置。他手里捧着那个陪伴了几十年的搪瓷保温杯,杯身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早已磨得模糊,他却依旧像捧着一件圣物,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神色淡然如古佛,仿佛这会议室里的风起云涌,都与他无关。
沙瑞金推门而入时,屋子里只有寥寥几人抬起头,象征性地颔首致意,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样的微妙冷遇,在半年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那时他初到汉东,一身锐气,振臂一呼,谁敢有半分怠慢?
“开会。”沙瑞金走到主位坐下,指尖翻开面前的牛皮笔记本,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情绪,“今天的议题有两个。第一,全省地市级领导班子年度考核的调整方案;第二,京州芯谷二期用地的审批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像探照灯般掠过每个人的脸庞,最后定格在组织部部长肖劲松身上:“劲松同志,第一个议题,你来汇报。”
肖劲松猛地站起身,椅腿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多日未曾睡好。作为沙瑞金一手提拔的亲信,他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自从圈子里隐晦流传出他侄女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的“桃色新闻”后,他就像被拔了羽毛的公鸡,往日里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束手束脚的窘迫。
“沙书记,各位常委。”肖劲松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根据组织部近期的调研走访,考虑到今年全省经济建设任务繁重,尤其是京州芯谷、吕州新能源产业园等重点项目正处于攻坚冲刺阶段,为保障各项工作的连续性和稳定性……我们建议,今年的地市级领导班子年度考核,以‘稳’为核心原则,原则上不开展大规模异地交流,主要采取‘原地提拔’和‘内部挖潜’的方式优化班子结构。”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连空调出风口的细微风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或落在桌面,或飘向窗外,唯独没人敢直视主位上的沙瑞金。
沙瑞金握着钢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笔尖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不经意间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像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这个方案,简直是对他之前部署的公然背叛!他原本定下的基调,是“打破山头、理顺关系、大刀阔斧推进干部异地交流”,目的就是要借机瓦解高育良留下的“汉大帮”势力,重塑汉东的政治生态。可肖劲松提出的这个“稳”字方案,分明是彻底的妥协,甚至是投降!这意味着,他的布局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已经宣告破产。
“劲松同志,”沙瑞金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酝酿着风暴的乌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你刚才说的,是组织部的集体意见?还是……有人授意你这么说?”
肖劲松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缓缓滑落,他甚至不敢抬手去擦。他避开沙瑞金锐利如刀的目光,眼神慌乱地飘忽着,最终,不自觉地落在了坐在圆桌末尾的祁同伟身上——那是一个看似不起眼,却暗藏锋芒的位置。
祁同伟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姿态显得有些随意,指尖夹着一支钢笔,在指间灵活地转动着,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他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笑容,谦逊里藏着傲慢,温和中带着疏离。听到沙瑞金的质问,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停下了转笔的动作,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笔帽,轻轻往笔身上一扣。
“啪。”
一声清脆的轻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炸开,像一道无声的号令。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瞬间,李达康立刻抬起头,刻意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沉寂:“沙书记,我认为组织部的这个方案,是实事求是的。京州芯谷现在正是最关键的建设阶段,从规划设计到施工协调,每一个环节都离不开熟悉情况的干部。这时候要是把核心骨干调走,项目很可能立马陷入瘫痪,损失无法估量。我支持以‘稳’为主的考核原则。”他的语气坚定,理由充分,听起来句句都站在工作的角度,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我也同意。”纪委书记田国富紧接着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还是下意识地抿了一口,以此掩饰自己的局促,“反腐工作固然重要,但也要讲究政治生态的稳定。大规模调整干部,容易引发人心惶惶,反而不利于反腐工作的深入推进。维持现状,才能更好地凝聚共识。”
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田国富的话音刚落,宣传部长、统战部长、政法委书记……一个个常委接连开口表态。他们的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说要保障民生项目推进,有的说要兼顾基层稳定,有的说要尊重地方实际,但核心意思却出奇地一致:同意组织部的方案,维持现有干部格局,拒绝大规模调整。
沙瑞金静静地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这些人,有的曾对他言听计从,有的曾与他据理力争,有的曾保持中立观望,可此刻,他们却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合力,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是汉东省委书记,是全省的“一把手”,是常委班子的“班长”,可在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像个被架空的傀儡。他的意图,出不了这间会议室;他的威严,压不住这张圆桌。而那个坐在末尾、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祁同伟,虽然排名最末,却仿佛才是这间屋子里真正的主宰。
这就是祁同伟的手段,阴柔而致命。他不吵不闹,不公开叫板,甚至不主动表态,只需要坐在那里,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调动起整个汉东的官僚机器,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意志行事。这场无声的博弈,他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好,很好。”沙瑞金缓缓合上笔记本,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失望,藏着无奈,还有一丝心灰意冷,“既然大家意见高度一致,那就按这个方案办。”他顿了顿,补充道,“通过。”
说着,他缓缓举起右手——那是全场唯一一只举起的手,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重,也格外孤独。
直到这时,祁同伟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与沙瑞金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目光里没有挑衅,却带着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怜悯,更藏着一丝无声的示威:沙书记,欢迎来到我的汉东。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几片金黄的梧桐叶,贴在会议室的玻璃上,又缓缓滑落。屋子里依旧安静,这场没有硝烟的博弈,以一种近乎“哑剧”的方式落幕,而汉东的棋局,早已在无声中,换了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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