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特使狼狈退走带来的短暂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总枢的敲打虽暂时受挫,但其暗中扶持的“秩序净化军”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迅速露出了獠牙。在徐勇钢那位以铁腕和狂热着称的副手——姓铁,人称铁阎罗的统领下,这支新组建的、打着“净化混沌、扞卫秩序、清除蘑菇邪说”旗号的军队,很快完成了初步整编,并获得了总枢秘密输送的一批特殊装备。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种被称为“秩序净化场发生器”的圆柱形装置,约莫一人高,通体银白,表面刻满繁复的抑制符文。据总枢密使吹嘘,此装置能释放出高频的、纯粹的秩序灵能波动,形成覆盖方圆数里的“净化场”,可极大压制、驱散甚至湮灭场内的混沌能量以及基于混沌能量衍生的“不洁造物”——比如,各种蘑菇孢子,以及蘑菇网络节点。
铁阎罗对此深信不疑,并将其视为对付韩逸梦团队的终极武器。在得到“蘑菇试点区防御空虚、主要战力分散”的密报后,他毫不犹豫地亲率两千“净化军”精锐,携带着二十台“秩序净化场发生器”,如同一股银白色的铁流,直扑矿区试点。
消息传到熔火之心时,净化军前锋已抵近矿区外围。陈云水闻讯,一面急令刁主事调集可用人马驰援,一面看向韩逸梦,眼神带着询问。蘑菇试点是他们的心血,也是未来计划的关键,不容有失。但此刻韩逸梦、云璎珞、甚至袁庆林和公输鲁等人,大多在熔火之心处理金属蘑菇的异常和监控各地“深渊呼唤”波动,矿区留守力量以李鑫隆的“治安蘑菇队”和少量黑骷会转化人员为主,正面抗衡两千装备精良、且有针对性装备的敌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韩逸梦神色平静,与云璎珞对视一眼,道:“陈特使不必忧心,矿区自有应对之法。或许,这正是一个检验蘑菇网络…‘抗干扰’与‘适应性’的好机会。” 他特意在“抗干扰”和“适应性”上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陈云水将信将疑,但还是下令刁主事带人于外围策应,见机行事。
矿区这边,警报早已拉响。李鑫隆骂骂咧咧地集结起他那一百来号“蘑菇治安员”和几十盆“治安蘑菇”,依托着简陋的工事和蘑菇培育塔,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矿工们则被组织起来,向矿洞深处疏散。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恐惧。
铁阎罗骑在一头披挂着银甲、形如蜥蜴的狰狞妖兽背上,看着远处矿区那几座高耸的、在他眼中散发着“不洁气息”的蘑菇塔,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他高举手中镶嵌着秩序符文的长剑,厉声喝道:“净化军的勇士们!前方就是滋生混沌、蛊惑人心的蘑菇魔窟!举起你们的长矛,激发净化场!让秩序的圣火,焚尽一切不洁!”
“净化!净化!净化!” 两千净化军齐声怒吼,声震四野。二十台“秩序净化场发生器”被推至阵前,在随军阵法师的操控下,同时启动!
嗡——!
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嗡鸣声中,二十道银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迅速扩散、连接,形成一个将大半个矿区笼罩在内的巨大半圆形光罩。光罩内部,空气仿佛瞬间变得“干净”了许多,连弥漫的灰尘都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抚平、固定。那些裸露的岩石、金属残骸表面,甚至开始泛起一层微弱的、类似金属抛光后的冷光。
这正是“秩序净化场”的效果——强制性地提升区域内秩序的“浓度”与“强度”,压制一切“无序”与“变量”。
光罩甫一形成,李鑫隆这边立刻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并非直接的攻击,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压抑和滞涩感,仿佛周围的空气变成了粘稠的胶水,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更多力气。更明显的是那些“治安蘑菇”,原本精神抖擞、伞盖微张的蘑菇们,在银白光罩出现的瞬间,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迅速蔫了下去,伞盖闭合,菌柄弯曲,连喷吐镇静孢子的能力都暂时丧失了。
“他奶奶的!什么鬼东西!” 李鑫隆脸色难看,他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都滞涩了不少。
铁阎罗见状,更是得意,长剑前指:“进攻!碾碎他们!摧毁所有蘑菇塔!”
净化军士兵发出狂热的呐喊,结成严密的阵型,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着矿区防线压来。银甲反射着净化场的光芒,冰冷而肃杀。
眼看一场屠杀似乎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净化军前锋踏入矿区边缘,踏入那些最早布设的、与地脉初步连接的蘑菇网络节点范围时,异变突生!
首先出现异常的,是那二十台全力运转的“秩序净化场发生器”。它们释放出的、原本稳定纯粹的银白秩序波动,在接触到蘑菇网络节点散发出的、混合了宁神菇的温和、清窍银点菇的秩序亲和、以及更深层地脉中混沌能量余韵的复杂灵场时,竟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震颤和频闪!仿佛两种不同“秩序”理念发生了难以调和的冲突与干扰。
紧接着,更深处,那被韩逸梦等人标记、尚未处理的矿区深处“金属蘑菇”群落,似乎被这外来的、强烈的、却又带着“敌意”的秩序波动所刺激,集体“苏醒”了过来!一片冰冷、坚硬、带着微弱金属嗡鸣的奇异灵能波动,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从矿洞深处扩散开来,穿透岩层,与净化场的银白波动、蘑菇网络的复杂灵场,三者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绚丽的能量对轰。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规则层面被强行搅动、扭曲、又胡乱拼接在一起的诡异“嗡鸣”与“失真”感,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然后,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净化军士兵,脚步忽然齐齐一顿。他们脸上狂热的战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神变得茫然,随后被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所取代。他们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紧握的、闪烁着寒光的长矛、刀剑、盾牌,又看了看脚下被净化场“熨”得平整光洁的土地,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农民看到肥沃土地般的表情?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手中的长矛,用那覆盖着铁甲手套的手,笨拙地、却又无比认真地,开始在地面上挖起一个小坑。旁边的人有样学样,也扔下武器,开始挖坑。很快,这行为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净化军士兵扔掉了武器,解下了箭囊,甚至脱掉了部分碍事的甲胄,开始就地挖掘,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播种仪式。
“你们在干什么?!拿起武器!进攻!” 铁阎罗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厉声咆哮。
然而,他的命令仿佛成了耳边风。挖好坑的士兵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有人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充当干粮的硬面饼,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入土坑;有人摸出水壶,郑重其事地浇上两滴水;更有甚者,脱下自己的内衬衣袍,撕成布条,轻柔地覆盖在“种植点”上,仿佛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他们脸上的表情无比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和期待,仿佛在完成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整个战场,从杀气腾腾的冲锋,瞬间变成了热火朝天、却又寂静无声的……大型开荒种植现场!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鑫隆和手下的蘑菇治安员们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举着的武器都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后方,通过远程监控法阵看到这一幕的袁庆林,先是愣了几秒,随即猛地一拍大腿,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溜圆:“我明白了!是能量场叠加变异!绝对秩序的净化场、蕴含混沌生机的蘑菇网络、再加上金属蘑菇那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秩序波动,三者强行叠加干扰,产生了一种临时的、混乱的‘规则扭曲场’!这个力场没有直接杀伤力,但却强烈扭曲、放大了范围内的‘行为意向’!净化军士兵受到蘑菇网络的‘生命’、‘生长’概念残余影响,又被金属蘑菇的‘机械执行’意念干扰,加上净化场本身的‘秩序’框架,导致他们的战斗意图被扭曲成了……呃,‘有秩序地种植’?这是行为逻辑的崩坏性重组!是战场行为艺术的天花板!”
公输鲁也通过传讯听到了袁庆林的分析,兴奋得在熔火之心那边手舞足蹈,对着传讯法器大吼:“没错!混沌的胜利!秩序的枷锁捆住了自己!荒谬!太荒谬了!这才是宇宙的真谛!混乱中诞生秩序,秩序中孕育荒诞!老夫要为此谱写一曲《净化军开荒颂》!”
战场这边,袁庆林回过神来,看着那些忙碌“种植”的净化军士兵,眼珠一转,立刻通过对讲法器联系上李鑫隆:“李老大!机会啊!快,让你的人,把咱们库房里那些备用的、最普通的宁神菇孢子粉,还有空的小陶盆,拿到阵前去!便宜卖……不,免费发放!就说是‘军用速生蘑菇培育关爱包’,助力净化军兄弟实现战场农垦梦!扩大咱们蘑菇的群众基础!”
李鑫隆虽然觉得这事儿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但本着“敌人难受我就舒服”以及“韩老大好像没反对”的原则,还真就派人扛着几大袋孢子粉和一堆陶盆出去了。于是,战场上出现了更荒诞的一幕:一群“蘑菇治安员”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些沉迷“种植”的净化军士兵,递上孢子粉和陶盆,还附上简单的“种植说明”。那些士兵居然接了过去,还露出感激的表情,更加认真地开始“培育”起来。
铁阎罗在后面气得差点吐血,他疯狂催动座下妖兽,想要冲入那诡异的力场,亲自砍杀几个醒脑,却被身边几名修为较高的副将死死拦住:“统领!不可!那力场古怪!进去恐怕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就在这时,韩逸梦与云璎珞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战场边缘的一座蘑菇塔顶。他们并未直接介入,而是将自身“幻真混沌道域”如同最细腻的纱网,轻轻铺展开来,与那战场中心因能量冲突而产生的、混乱扭曲的“荒谬规则场”进行接触、感知、引导。
道域之中,梦幻与真实的界限本就模糊,混沌与秩序的流转充满变数。此刻接触到这由“绝对秩序”与“混沌生机”冲突而意外诞生的、充满悖论与荒诞的临时规则场,韩逸梦与云璎珞都感到一种奇特的“共鸣”。他们的道,本就包容变化,此刻更从中领悟到,“荒诞”本身,亦可以是“道”的一种体现,是规则在极端冲突下的扭曲态,是逻辑的意外产物,同样拥有影响现实的力量。
心念微动间,他们的道域边缘,悄然衍生出一片新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子领域”,其性质难以准确描述,勉强可称之为“荒诞领域”。在这领域影响范围内,目标的思维与行为逻辑,会出现短暂的、不可预测的失调与悖反。虽然范围小,持续时间短,且对心神坚定或修为高深者效果有限,但在特定场合,或许能有奇效。
然而,没等他们仔细体悟这新生的力量,更令人心悸的变化发生了。
矿区深处,那片“金属蘑菇”群落,在吸收了战场上空弥漫的、因净化军“种植”行为而产生的巨大困惑、执念、以及少量伤亡者逸散的残魂碎片后,其冰冷的金属光泽中,竟然开始泛起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锈迹般的暗红色。其内部那原本混乱微弱的意识,如同被注入强心剂,开始剧烈波动,并通过与蘑菇网络的微弱连接,向韩逸梦和云璎珞的识海,发送出一段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与恐惧的求救信号:
“不……想……”
“被……吃……”
“它们……来了……”
“深……渊……”
“帮……我……”
信号戛然而止,仿佛耗尽了力量。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片覆盖了矿洞岩壁的金属蘑菇群落,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集体蠕动、脱离岩壁,化作一片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窸窣作响的“潮水”,朝着矿洞出口,也即是朝着熔火之心的方向,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它们所过之处,留下清晰的、如同金属熔蚀后的痕迹。
净化军在荒诞的“种植”行为中彻底溃散,铁阎罗无力回天,只能带着少数未受影响的亲卫,狼狈撤退。然而,胜利的喜悦还未来得及浮现,金属蘑菇的异常迁徙和那诡异的求救信号,便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与此同时,远在地狱道星同步轨道之上,一颗早已被标注为“废弃”的总枢旧时代观测卫星,其表面斑驳的太阳能板忽然调整了角度,锈蚀的镜头缓缓转动,精准地锁定了下方星球表面,那片闪烁着新生核心光芒的熔火之心区域。一道微不可查的、冰冷的扫描光束,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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