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未明,万兽城还笼罩在巨龟缓慢移动带来的、有规律的微震与蛮荒特有的薄雾之中,张晓伟的传令便已抵达各处客舍。内容简单直接:辰时三刻,中央大殿议事。
韩逸梦与云璎珞一夜未深眠,于静室中打坐调息,同时消化着昨日见闻与陈云水给予的玉简情报。那玉简内容颇多,除了嚎风峡谷的详细地形、潜在危险区域、几种已知“掠食部族”的习性弱点外,还特别标注了几处疑似“清除者”活动痕迹的异常地点,并附有陈云水的推测:峡谷深处可能存在一处古老的、与“守护者”或“鼎钥”相关的遗迹,张晓伟对此似乎有所了解,但讳莫如深。最后是一行小字警告:“张氏所予兽符,慎用,或为耳目。”
辰时三刻,众人齐聚中央大殿。与昨日宴席的喧闹不同,今日殿内气氛肃杀。张晓伟高踞兽骨宝座,左右分立着数名气息剽悍的长老与亲卫,昨日那头剑齿鳞虎依旧蹲伏在侧,懒洋洋地舔着爪子。
徐永刚与陈云水各自带着数名心腹手下到场。徐永刚依旧那身破损但洁净的典狱长官袍,面色冷峻,目光如电。陈云水则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外罩轻甲,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笑容,眼神却不时扫过殿内众人,尤其在张晓伟和韩逸梦之间流转。
“都来了。” 张晓伟开门见山,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废话不多说。最近三个月,通往北面‘黑石丘陵’的商路屡遭袭扰,损失不小。袭击者主要是‘嚎风峡谷’周边的几个掠食部族,但行事风格与以往不同,更加狡猾、凶残,且…似乎带着某种目的性,不仅仅是劫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更麻烦的是,我们派去调查的小队,在峡谷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抬手,一名亲卫立刻捧上一个玉盘,盘中盛放着一小撮黯淡的、仿佛失去活力的灰绿色粉末,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令人本能感到不适的扭曲气息。
“惑心孢子残留。” 徐永刚眼神一凝,冷声道,“带有‘清除者’污染特性。他们果然在向此地渗透。”
“不错。” 张晓伟点头,看向徐永刚,“徐典狱长是行家。所以,这次任务,一是调查这些部族异动的根源,是否与‘清除者’有关;二是采集峡谷深处特产的‘定魂幽兰’。此草有宁神定魂、抵御低语侵蚀之效,对抗‘清除者’的惑心手段或许有用。我已命人绘制了幽兰可能生长的区域图。”
他手指轻点,数枚玉简飞向徐永刚、陈云水和韩逸梦。“任务,就由徐典狱长、陈特使,以及韩小友你们三方协同完成。徐典狱长战力强横,可正面应对强敌与净化污染;陈特使长于协调、勘察,可统筹全局、搜集情报;韩小友你们…身手不俗,道法特殊,或可在某些方面起到奇效。三队合一,互为犄角,最为稳妥。”
这个安排看似合理,将天道星、特使、以及“不明势力”的代表捏合在一起,既能互相监督制衡,又能发挥各自所长。
然而,徐永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看向韩逸梦,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审视与排斥,随即转向张晓伟,声音冷硬:“张盟主,调查‘清除者’乃我天道星职责所在,徐某自当尽力。然与此等身负混沌、来历不明之辈同行…”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词语,最终道:“恐生变数,反受其累。徐某建议,分头行动,或由我天道星单独处理即可。”
“徐典狱长此言差矣。” 陈云水立刻接口,笑容可掬,“韩道友他们昨日助我们击退蛮族,可见是心向秩序、可共御外邪的同道。如今大敌当前,正需团结一切力量。张盟主如此安排,亦是看重韩道友他们的能力。至于徐典狱长所虑‘变数’…不如这样,此行便由徐典狱长与我共同‘监督’韩道友团队行动,既全了合作之谊,也免了徐典狱长后顾之忧。如何?”
他这番话,既抬了韩逸梦,又拍了张晓伟马屁,还给了徐永刚一个台阶下——不是合作,是“监督”。同时,也把自己和徐永刚绑在了一起,获得了“共同监督”的名分,无形中提升了在队伍中的话语权。
徐永刚脸色变幻,目光在陈云水虚伪的笑容、张晓伟看不出喜怒的脸、以及韩逸梦平静无波的神色间来回扫视。最终,对“清除者”污染的高度警惕和调查职责压过了个人恶感。他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但补充道:“既如此,韩逸梦一行,需时刻处于我与陈特使监察之下。不得擅自行动,不得施展不明术法,若有异动…” 他没说完,但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徐典狱长放心,我们定当配合。” 韩逸梦淡淡回应,不卑不亢。
“好!那就这么定了!” 张晓伟一拍扶手,显得很满意,“具体行动细节,你们自行商议。为方便联络与应急,这几枚‘兽王符’你们拿着。”
他挥手,数枚巴掌大小、以某种黑色兽皮炼制、中心镶嵌着一颗细小血色晶石的符箓飞向徐永刚、陈云水和韩逸梦,每人一枚。
“此符以我灵识炼制,与我心神相连。千里之内,可作简单传讯。若遇不可抗之危,捏碎符箓,我会立刻感知方位,酌情派人救援。当然,希望你们用不到。” 张晓伟咧嘴笑了笑。
徐永刚接过符箓,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上面主要是张晓伟的神识烙印和一种定位、传讯的复合阵法,虽然粗糙,但似乎没什么问题,便面无表情地收起。
陈云水接过,指尖在符箑表面不易察觉地轻抚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容不变地收起,口中道谢:“盟主考虑周全。”
韩逸梦接过兽符的刹那,体内沉寂的芯片猛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警报波动!并非针对符箑本身的定位或传讯功能,而是捕捉到了其内部阵法深处,隐藏着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与之前遭遇的“牧灵者”萨满骨杖、乃至张晓伟身上偶尔逸散的某种气息同源的异常波动!这波动极其隐晦,仿佛沉睡的虫卵,若非芯片对能量频率的极端敏感,绝难发现。
张晓伟在符箑中动了手脚!这绝不仅仅是联络工具!
韩逸梦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却毫无异样,学着陈云水的样子,道谢后将符箑收起。同时,芯片已悄然开始记录、解析这缕异常波动的频率与结构特征,并尝试建立隔离屏障,防止其窥探。
就在众人准备告辞,各自回去准备时,张晓伟的声音突然在韩逸梦识海中单独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引诱:“韩小友,嚎风峡谷深处,风声如泣之处,或有上古遗留之物,与你手上印记…颇有些渊源。若有机缘,不妨一探,或能解开你心中部分疑惑。”
几乎是同时,陈云水也“恰好”走过韩逸梦身边,借着拱手作别的姿势,将一个温热的小巧玉简塞入他袖中,传音道:“峡谷地图的补充,以及…张某所予兽符的‘可能’隐患及暂时屏蔽之法,仅供参考。保重。”
双重信息,一明一暗。张晓伟的引诱,陈云水的示警与“帮助”。水越来越浑了。
返回观山苑的路上,袁庆林终于从得知任务细节的兴奋中稍微平复,但眼睛依旧发亮,扯着张爱春的袖子念叨:“定魂幽兰!那可是好东西!《万草古经》残篇里有提过,生于极阴险煞之地,却能孕养纯阳定魂之力,是炼制高阶宁神丹、破障丹的主药!如果能多采点,再配合我从修罗道星带出来的几味辅药,说不定能炼出效果更强的‘清心破妄丹’!专门对付那些蛊惑人心的把戏!嘿嘿,说不定还能……”
他似乎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模拟炼丹过程了,手指无意识地动着,仿佛在虚拟操控丹炉。
赵永奎默默检查着长枪,李鑫隆擦拭着战刀,眼中都有战意升腾。张茜与张爱春低声交流着狐族幻术在那种阴风峡谷环境中可能的应用与限制。云璎珞与韩逸梦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任务明确,强敌环伺,内忧外患,但这也是进一步了解此界、获取资源、乃至探查鼎钥线索的机会。压力带来动力,众人很快进入备战状态。
另一边,徐永刚回到临时居所,立刻开始研究陈云水之前“友情”提供的、关于“清除者”污染特性与已知案例的资料玉简,神色专注。而陈云水,则将自己关在房中,面前铺开嚎风峡谷的详细地图,手指在上面轻轻点划,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计算着此行如何最大化自身利益——功绩、资源情报、对韩徐两方的观察评估,乃至…可能的“意外收获”。
辰时末,朝阳已然升起,驱散了部分蛮荒的晨雾。万兽城那简陋的“码头”平台上,三方人马再次汇聚。
徐永刚一方算上他自己共八人,清一色天道星修士,气息肃杀,阵列严整。陈云水带了六名手下,看起来修为不如天道星修士精悍,但个个眼神灵动,装备上也多了许多奇巧的探测、防护、辅助类法器。韩逸梦七人则依旧是他们原本的配置。
徐永刚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韩逸梦脸上停留一瞬,冷声道:“出发后,我部在前开路清障。陈特使居中调度,兼顾两翼。韩逸梦,你们殿后,不得掉队,不得妄动。若有敌情,听我号令行事。明白?”
“是。” 他手下齐声应道。
“谨遵徐典狱长安排。” 陈云水微笑。
韩逸梦点头:“可。”
徐永刚不再多言,转身,袖袍一展,一道柔和的秩序灵光将他和手下笼罩,化作一道淡金色遁光,率先冲天而起,朝着北方那片天空颜色都显得更加晦暗、隐约有灰色雾气缭绕的连绵山脉飞去。所过之处,下方丛林中的躁动兽吼都似乎平息了几分。
陈云水对韩逸梦笑了笑,也带着手下驾起遁光跟上,他的遁光呈青白色,速度不快不慢,正好居于中位,手下几人则隐隐散开,保持着对周围的警戒。
韩逸梦与云璎珞对视一眼,带领赵永奎等人也驾起遁光,跟在队伍末尾。李鑫隆似乎对“殿后”不太满意,嘀咕了句“跟在人屁股后面吃灰”,被赵永奎瞪了一眼。
三色遁光,前后相连,却又泾渭分明,如同三条彼此猜忌、却又因外力暂时捆在一起的绳子,划过蛮荒的天际,拖出长长的光尾,径直投向远处那片被灰色迷雾笼罩、仿佛巨兽张开大口等待着什么的——嚎风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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