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一大早,何家老宅的灶房就飘出了炊烟。
张翠花系着围裙,正在熬一大锅玉米糊糊。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她用木勺搅了搅,心思却不在灶台上。
六百块钱的债像块大石头压在心上。老头子虽然答应每个月还二十,可这钱从哪来?天佑那个没出息的,昨天去公社修水库,干了半天就喊腰疼,被管事的骂回来了。
“造孽啊……”张翠花喃喃自语。
刘玉兰抱着小儿子何阳平进来,看见婆婆发呆,小声说:“妈,糊糊快糊了。”
张翠花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锅端下来。她看了儿媳妇一眼,忽然问:“你娘家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活计?”
刘玉兰一愣:“妈的意思是……”
“天佑总得找点事做。”张翠花压低声音,“修水库的活他干不了,能不能让你爹和兄弟给你男人找个轻省点的?哪怕是看果园、放牛都行。”
刘玉兰面露难色:“妈,我娘家那边……地少人多,咱们自己村的闲汉都安排不过来。再说,天佑这名声……”
后半句话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而且何天佑好吃懒做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哪个村愿意要他?
再说了她娘家人比何天佑还不如,一个比一个好吃懒做,只有他们占自己便宜的。
张翠花脸色一沉,但没发作。她知道儿媳妇说的是实话。
“那你说怎么办?”她把粥碗重重放在桌上,“总不能真看着他被人打断腿吧?”
刘玉兰不敢接话,低着头喂孩子吃饭。
这时,何青萍端着碗进来盛粥。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着倒像是个懂事的丫头。
“奶奶,我昨天去后山砍柴,看见高家小蝶姐了。”何青萍一边盛粥一边说,“她问我周六咱们家摆宴席的事,说想来看看热闹。”
张翠花正烦着,随口应道:“来就来呗,多一双筷子的事。”
“小蝶姐人可好了。”何青萍眨巴着眼睛,“上次我在山上崴了脚,还是她背我下来的。就是命苦,不会说话,家里又穷……”
刘玉兰听了,顺口说:“高家那闺女是可怜。她爹去年摔断了腿,干不了重活,一家六口人全指望她娘和她哥。听说她娘正托人给她说亲呢,可这条件……她们家又是何家村为数不多的外姓人,谁家会愿意要这么一个大累赘?”
“说亲?”张翠花心里一动,“说给谁家?”
“还能是谁家?”刘玉兰撇嘴,“要么是年纪大的光棍,要么是给人当后娘。好好的闺女,可惜了。”
何青萍低着头喝粥,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种子已经撒下去了,就等发芽。
吃过早饭,何青萍背着竹筐出了门。她没去后山,而是绕道去了高家。
高家住在村子最北头,两间快要塌了的土坯房,院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柴火。高小蝶正在院里喂鸡,看见何青萍来了,愣了一下。
“小蝶姐。”何青萍笑得甜甜的,“我来看看你。”
高小蝶比划了几下,意思是问她有什么事。
“周六我们家摆宴席,你来吧。”何青萍从怀里掏出两个煮鸡蛋,塞到高小蝶手里,“我偷偷藏的,给你吃。”
高小蝶连忙摆手,要把鸡蛋还回去。
“拿着吧。”何青萍按住她的手,“小蝶姐,你对我好,我都记得。周六你一定得来,我有个好事要告诉你。”
高小蝶疑惑地看着她。
何青萍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我听说,何福平哥还没对象呢。他可是罐头厂的正式工,一个月工资三十多块。要是你能……”
高小蝶的脸一下子红了,拼命摇头。
“怕什么?”何青萍继续怂恿,“小蝶姐,你长得不差,就是家里穷。要是能嫁到何家,你爹娘的日子就好过了。周六是个机会,到时候你听我的,我帮你。”
高小蝶咬着嘴唇,眼神挣扎。她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何福平真的能看上她呢?
她最终点了点头。
何青萍满意地笑了:“那就说定了。周六早点来,穿你最干净的衣服。”
从高家出来,何青萍脚步轻快。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接下来,就是去后山确认最后的细节。
与此同时,县城罐头厂家属院。
何虹平一整天在学校都心神不宁。那个噩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坐立难安。
课间休息时,她找到班主任:“老师,周六我想请半天假。”
“怎么了?”班主任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身体不舒服?”
“不是。”何虹平犹豫了一下,“是我堂哥考上中专,家里摆宴席,我得回村帮忙。”
班主任点点头:“这是喜事,应该的。假我准了,但你落下的功课要补上。”
“谢谢老师。”
放学后,何虹平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县邮局。她用攒了很久的五分钱买了一张邮票,又跟邮局的工作人员借了笔和纸。
她给何福平写了一封信。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福平哥,周六宴席,后山有野蜂巢,很危险。别让孩子们去那边玩。小心何青萍。”
她没有署名,把信装进信封,写上罐头厂的地址。投进邮筒时,她的手有些抖。
这样做有用吗?何福平会相信一封匿名信吗?
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直接去说,没人会信一个十岁孩子的话。写信,至少能让何福平心里有个防备。
回家的路上,何虹平一直在想这件事。如果何福平不信,或者信了但没当回事,该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何禄平。
何禄平考上中专后,这几天都在家收拾行李,准备九月份开学。他是读书人,心思细,也许能听进她的话。
打定主意,何虹平加快了脚步。
晚上吃过饭,何虹平对李秀兰说:“妈,周六去老宅,我想先去找禄平哥问点学习上的事。”
李秀兰正在洗碗,头也不抬地说:“行啊,你去吧。不过别耽误人家正事,你禄平哥马上要去市里上学了,忙着呢。”
“我知道。”
第二天放学,何虹平果然去了大伯家。
水双凤正在院子里晒被褥,看见何虹平来了,笑着招呼:“虹平来了?快进来,你禄平哥在屋里看书呢。”
何禄平果然在看书,桌上摊着好几本初中教材。看见堂妹,他放下笔:“虹平,怎么来了?”
“禄平哥,我有道题不会。”何虹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作业本,“你能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
何禄平耐心地给堂妹讲题。讲完后,何虹平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装作随意地问:“禄平哥,周六宴席,你会回村吧?”
“回啊,这么大事肯定得回去。”
“我听说……后山有野蜂巢。”何虹平压低声音,“去年就蜇伤过人。周六孩子们肯定到处跑,万一跑到那边……”
何禄平皱了皱眉:“这倒是。蜂子蜇人可厉害了,去年村东头老王家的小子就被蜇得浑身是包,住了好几天院。”
“要不……”何虹平试探着说,“你跟福平哥说说,让他看着点孩子们?他力气大,万一有事也能帮上忙。”
何禄平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周六我跟我哥说一声,让他多留点心。”
何虹平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有这句话,至少何福平会有所防备。
她正要告辞,水双凤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进来:“虹平,吃苹果。你大伯昨天发的福利,可甜了。”
“谢谢大伯母。”
水双凤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虹平啊,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大伯母问你,你觉得……你小叔家那个青萍,人怎么样?”
何虹平心里一紧,面上却装作不解:“青萍姐?她,我不怎么熟。怎么了,大伯母?”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水双凤摆摆手,“我总觉得那丫头心思重,不像个孩子。上次来家里,眼睛到处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何禄平笑了:“妈,您想多了。青萍才九岁,能有什么心思?”
“九岁?”水双凤摇头,“我九岁的时候还只知道傻玩呢。你看青萍那眼神,冷飕飕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何虹平低着头吃苹果,没接话。
水双凤又说:“周六宴席,你离她远点。那丫头邪性,跟她妈一样,不是什么善茬。”
“妈!”何禄平打断她,“这话别乱说,让人听见不好。”
“我又没在外面说。”水双凤嘟囔,“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虹平,苹果甜不甜?”
“甜。”何虹平抬起头,笑得乖巧。
从大伯家出来,何虹平的心沉甸甸的。连水双凤都察觉到了何青萍的不对劲,可见何青萍的异常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无凭无据的,谁也不能拿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办。
回到家,李秀兰正在缝衣服。看见女儿回来,她问:“题问明白了?”
“嗯,禄平哥讲得很清楚。”何虹平放下书包,“妈,周六宴席,我能穿那件蓝褂子吗?”
“能啊,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李秀兰停下针线,看着女儿,“虹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虹平心里一跳:“没有啊。”
“真没有?”李秀兰盯着女儿的眼睛,“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晚上还说梦话。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没有,妈,我真的没事。”何虹平连忙摇头,“可能就是……快要考试了,有点紧张。”
李秀兰将信将疑,但没再追问:“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妈说。”
“知道了。”
夜里,何虹平又做了那个梦。这次梦里更清晰了——她看见何青萍拿着削尖的木棍,站在野蜂巢下,脸上是冰冷的笑容。何福平被野蜂追赶,摔下山坡,头破血流。
她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窗外月光皎洁,万籁俱寂。何虹平坐起来,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是孤儿,也是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困难和危险。不同的是,这一世她有家人,有父母哥哥,有要保护的人。
“不能让她得逞。”何虹平握紧拳头,轻声说,“绝对不能。”
同一片月光下,何青萍也没睡。
她悄悄爬起来,摸黑走到柴房,从稻草堆里翻出那根削尖的木棍。木棍在手,冰凉坚硬。
周六,还有三天。
她已经想好了所有细节。到时候,她会先怂恿几个小孩去后山摘野果,然后“无意中”在何福平面前提起。何福平那种老好人,肯定会去找。
等他到了后山,高小蝶就在那儿等着。野蜂巢的位置她已经确认过三次,万无一失。
至于后果……何青萍冷笑。野蜂蜇人而已,死不了人。最多就是何福平丢脸,高小蝶趁机赖上他。要是运气好,两人搂搂抱抱被人看见,那就更精彩了。
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张翠花气急败坏的样子,看见了何天培一家颜面扫地的场景。
“等着吧。”何青萍喃喃自语,“等着瞧。”
她把木棍重新藏好,轻手轻脚回屋。路过堂屋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是何明显。
何青萍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何明显在跟张翠花说话:“……周六宴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张翠花的声音带着怨气,“老大就给了一百块钱,又要还债又要摆酒,够干什么的?我算计来算计去,最多能摆六桌。”
“六桌够了。”何明显说,“亲戚朋友请一请,村里有头有脸的请一请,别太铺张。”
“能不铺张吗?禄平考上中专,是咱们老何家的大事!摆少了让人笑话!”
“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何明显的声音严肃起来,“天佑欠了六百块钱的债,这事传出去已经够丢人了。宴席办得再热闹,也遮不住丑。”
张翠花不说话了。
何青萍在门外冷笑。是啊,遮不住丑。等周六过后,何家的丑事会更多。
她悄无声息地溜回西屋,躺回炕上。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那张九岁孩子的脸,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还有三天。
三天后,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得罪她何青萍的下场。
而此刻,远在县城的何虹平,正对着月光默默祈祷。
祈祷周六一切平安,祈祷她的家人能躲过这一劫。
夜越来越深,月亮渐渐西沉。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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