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培家的院子,自打张翠花和何青萍来了,就没安生过。
早饭刚摆上桌,玉米糊糊冒着热气,白面馒头散发着麦香,还有一小碟咸菜和两个煮鸡蛋——这在罐头厂家属院,算得上是体面的早饭了。
可张翠花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又扔回盘子里,嘴里嘟囔着:“这馒头碱放多了,发苦,哪有家里的窝头吃着香。”
说着,她眼睛扫过坐在对面的何福平,话锋一转:“福平啊,不是我说你,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在厂里好好上班不行,非要招惹那些是非。现在好了,全通县都知道罐头厂出了这么档子事,咱们何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何福平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这段时间本就因为樊祖德和李娟乱攀咬的事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风波有了平息,却还要被奶奶当众数落,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娘,福平也是受害者,这事不怪他。”水双凤连忙开口维护儿子,“是樊祖德和李娟想要故意算计他,革委会都调查清楚了。”
“调查清楚了又怎么样?”张翠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陡然拔高,“名声坏了就是坏了!以后谁还敢给福平说媳妇?厂里领导心里怎么看他?这工作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何青萍坐在奶奶旁边,小口喝着玉米糊糊,适时地插了一句:“奶奶说得对,大堂哥这次确实受了委屈。可厂里现在议论得厉害,万一影响到车间的工作,领导说不定真会调整岗位呢。”
她这话看似贴心,实则句句都往何福平的痛处戳。何福平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却不好跟奶奶和小堂妹发作。
张翠花一听,立刻接过话茬:“你看看,还是青萍这孩子懂事,说话一针见血。天佑在家天天念叨着想进城,想找个正经工作,要是福平你这岗位实在没法干了,不如……不如就跟领导说说,让你小叔顶上来?”
这话一出,满桌的人都愣住了。何天培放下碗,眉头拧成了疙瘩:“娘,这怎么能行?福平的工作是他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跟厂里签了合同的,哪能说让就让?再说天佑没进过厂,连机器都不会开,怎么胜任?”
“不会开可以学啊!”张翠花梗着脖子反驳,“谁生下来就会干活?福平当初进厂里,不也是从头学起的?天佑是我最小的儿子,你们做大哥大嫂的,就不能帮衬他一把?我看你们就是偏心,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
何天能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他知道张翠花是想给小儿子谋前程,可这事根本不现实。
他刚想开口劝说,张翠花又开始撒泼,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命苦啊!拉扯大四个儿子,现在老了,想让小儿子过得好一点都不行!大儿子当干部,二儿子也混得风生水起,老三也是个工人,就不管小弟的死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何青萍在一旁,时不时递张纸巾,嘴里还劝着:“奶奶,您别气坏了身子,大伯大伯母肯定有他们的难处。不过……爹要是能进城,肯定会好好干的,到时候也能孝顺您啊。”
她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张翠花哭得更凶了,整个家属院都能听到她的哭声。邻居们又开始趴在墙头看热闹,指指点点,何天培的脸都红透了,又气又无奈。
这样的闹剧,一连上演了两天。张翠花和何青萍一唱一和,白天在家吵,晚上在院子里念叨,话里话外都是让何福平让岗位给何天佑,责怪何福平惹事生非。何天培夫妇被搅得心神不宁,何福平更是无心上班,每天顶着黑眼圈去车间,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何禄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再这么闹下去,不仅会影响一家的生活,还可能让厂里的领导对爹妈和大哥有看法,甚至会把之前匿名举报的事给牵扯出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这天晚上,何禄平偷偷找到何天能,压低声音说:“二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奶奶被堂妹撺掇着,根本听不进去劝。咱们得请个人来管管她。”
“请谁?”何天能皱着眉问。
“爷爷!”何禄平斩钉截铁地说,“爷爷何明显在村里威望高,说话有分量,奶奶最听他的话。只要爷爷来了,肯定能镇住场子。”
何天能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何明显是何家的大家长,一辈子精明能干,把四个儿子拉扯成人,还让老大老二进了城当工人,在何家村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张翠花虽然泼辣,但在何明显面前,向来不敢造次。
“好,就这么办。”何天能点了点头,“你明天一早回何家村,把你爷爷接来。路上跟你爷爷说说这边的事,注意分寸,别把举报的事说漏了。”
第二天一大早,何禄平就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往何家村赶。乡间的小路坑坑洼洼,自行车骑得颠颠簸簸,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爷爷说这件事。
到了何家村,何禄平直接冲进了爷爷家的院子。何明显正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编竹筐,手里的竹条在他手里灵活地穿梭,编成了整齐的纹路。
“爷爷!”何禄平气喘吁吁地喊道。
何明显抬起头,看到是大孙子,脸上露出了笑容:“禄平?你怎么回来了?城里出什么事了?”
何禄平拉着爷爷坐下,喝了口水,便把城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他重点讲了樊祖德和李娟如何算计何福平,如何在仓库被抓,革委会如何调查,最后查出了两人的罪行。至于何天能他们连夜写举报信的事,他只字未提,只说是革委会收到了匿名举报,才介入调查的。
“爷爷,现在堂哥总算是洗清冤屈了,可我奶奶不知道怎么了,非要让堂哥把工作让给小叔,还天天在家闹,大伯一家都快被搅得没法过日子了。”何禄平叹了口气,又补充道,“现在咱们何家在罐头厂算是站稳了脚跟,大伯是车间副主任,二叔也是技术骨干,要是因为这事闹得家宅不宁,不仅影响名声,以后厂里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咱们了。您也知道,现在城里发展快,罐头厂效益好,咱们何家以后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全看大伯和二叔在厂里的发展了。”
何明显一边听,一边手里的竹条不停地编着,脸上看不出表情。等何禄平说完,他放下手里的竹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何禄平虽然没明说,但他一听就明白了。樊祖德和李娟被抓得这么快,革委会介入得这么及时,背后肯定有何家的人在运作。不用想,多半是老大何天培和老二何天能的手笔。
这事办得还算稳妥,匿名举报既洗清了何福平,又没把自己牵扯进来,算得上是占理又占了先机。可现在,张翠花在城里闹这么一出,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何家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局面。老大老二在罐头厂有职位,有前程,是何家的顶梁柱。小儿子何天佑是什么货色,他心里清楚得很,从小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烂泥扶不上墙,就算给他个铁饭碗,他也端不住。
张翠花那点心思,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无非是心疼小儿子,想让小儿子也进城享福。可她没脑子,不知道这么闹的后果。要是真把老大一家逼急了,或者让厂里知道了何家内部不和,老大老二的前程受了影响,谁来给他养老?谁来接济家里?
再说了,张翠花虽然泼辣,但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刚才禄平提到,何青萍一直在旁边帮腔,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那丫头从小就鬼精,心思重,这次肯定是她在背后撺掇张翠花,想让她爹何天佑顶替何福平的工作,自己也能在城里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何明显的脸色沉了下来。张翠花又皮痒了,欠收拾。不过这事的根子,还在那个小丫头身上。
“走,去城里。”何明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不容置疑。
他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色粗布褂子,戴上了那顶戴了多年的旧草帽,对着屋里喊了一声:“我去城里看看老大他们,家里的事你照看着。”说完,就跟着何禄平往外走。
何禄平没想到爷爷这么干脆,心里一阵高兴,连忙推着自行车,扶着爷爷坐上去,自己则在后面推着,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何明显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问几句罐头厂的效益,问几句何天培和何天能的工作情况。何禄平一一作答,心里暗暗佩服爷爷的沉稳。他知道,爷爷这是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解决这事。
通县罐头厂的家属院,张翠花还在闹。她今天又把话题引到了钱粮上,坐在院子里跟水双凤哭穷,说家里的粮食不够吃,柴禾也快没了,让何天培赶紧给她拿点钱,再买些粮食和柴禾回去。
何青萍在一旁帮腔:“大伯母,奶奶在家也不容易,您就多给点吧。以后我爹进了城,肯定会报答大伯大伯母的。”
水双凤正愁眉苦脸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声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张翠花,你闹够了没有?”
张翠花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她猛地转过头,看到何明显和何禄平站在院门口,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讪讪地说道:“老头子,你……你怎么来了?”
何明显没搭理她,径直走进院子,目光扫过屋里屋外的人。何天培和何天能连忙迎了上来,恭敬地喊了一声:“爹。”
何明显点了点头,走到院子中间的石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杯凉茶,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再闹了。”
张翠花想说什么,看到何明显凌厉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何青萍也低下了头,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爷爷来了,她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何天培一家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他们知道,家里的这场风波,该画上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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