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云深不知处笼罩在一层薄如轻纱的朝雾之中，昨日的喧嚣与戾气仿佛已被这清冷的山岚与悠远的晨钟涤荡干净。只是，那份沉淀下来的暗流与悄然改变的氛围，却无声地浸润在每一个角落。
静室之内，魏无羡自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梦中依旧是莲花坞的亭台水榭，江厌离温柔的呼唤，江澄别扭的关心，以及虞夫人那永远淬着毒液的眼神……最后，一切都碎裂在紫电崩散的刺目光芒和那句决绝的“恩断义绝”之中。
他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莲花坞那熟悉的、带着水汽的雕花床顶，而是素白简约的帐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蓝忘机身上的冷檀香气。
一双带着凉意却稳定的手轻轻按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魏婴。”
蓝忘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能抚平躁动的力量。他不知何时已起身，正坐在榻边，眸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还有些沙哑：“蓝湛，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他环顾这间熟悉的静室，窗外透进的熹微晨光，将蓝忘机清隽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清晰。这里没有莲花坞的黏腻水汽，没有时刻需要小心翼翼的氛围，只有令人心安的宁静，和眼前这个……将他从泥沼中拉起，紧紧护在身后的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缓缓驱散了梦魇带来的心悸。他是真的，离开了。
“醒了便好。”蓝忘机见他神色渐稳，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可需用些早膳？”
魏无羡接过水杯，指尖触及蓝忘机微凉的皮肤，心中那点残余的不安也悄然散去。他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睛微亮：“蓝湛，你们云深不知处的药膳……虽然味道淡了点，但今天突然有点想尝尝了。”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主动表示愿意接受云深不知处的“清心寡欲”。蓝忘机眸光微动，点了点头：“嗯。我去取。”
看着蓝忘机转身出去的挺拔背影，魏无羡捧着温热的水杯，小口啜饮着。温水入喉，熨帖着有些干涩的喉咙，也仿佛熨帖了他那颗漂泊许久、终于寻到港湾的心。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腕，那里再没有代表云梦江氏弟子身份的任何标记，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淡淡怅惘与更多轻松的自由感，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寒室之外。
林昭与蓝曦臣并肩立于回廊下，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晨雾中舒展枝叶的玉兰。两人皆已梳洗整齐，衣袂在微风中轻拂，姿态娴雅。
“叔父今晨传讯，他已亲自修书，连同昨日之事的大致经过，一并送往云梦莲花坞。”蓝曦臣的声音温和，带着处理事务时的沉稳，“措辞虽不失礼数，但立场明确，要求江宗主就虞夫人之行径，以及江少主辱骂怀桑师弟之事，给出正式答复。”
林昭微微颔首，目光清亮：“父亲那边也已传讯回家，令族中加强水境巡防，以防万一。”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的弧度，“经过昨日，云梦江氏短期内应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暗地里的怨怼，恐怕不会少。”
“无妨。”蓝曦臣侧首看她，眼中带着信任与柔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两家既已盟约，自当共同应对。”他自然地伸出手，为她将一缕被风吹到颊边的发丝拢到耳后，动作轻柔而珍重。
林昭并未闪躲，耳根却微微泛红，轻声道：“听闻魏公子昨夜歇在静室？”
“嗯。”蓝曦臣收回手，负于身后，望向静室的方向，“忘机守着他。经此大变，心绪难免起伏。能留在忘机身边，于他而言，是最好的安抚。”
“如此便好。”林昭放下心来。她欣赏魏无羡的才华与心性，亦为蓝忘机感到高兴。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世间难得的幸事。
“今日的听学，照常进行。”蓝曦臣将话题引回正轨，“风波已过，规矩不可废。还需让各家子弟看到，云深不知处依旧是那个清修向学之地。”
“正该如此。”林昭赞同。稳定人心，维持常态，才是大宗风范。
用过早膳后，众世家子弟陆续前往讲学堂。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少了些散漫，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审视与谨慎。显然，昨日之事给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在这仙门世家，一言一行，皆关乎家族颜面与自身前途。
蓝启仁端坐于上，面色依旧严肃，开始讲授今日的课程。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台下，在魏无羡空着的位置上停留一瞬，又淡淡移开，并未多言。而在讲到“君子慎独”、“言行合一”之时，语气却比往日更重了几分，听得台下不少曾对云梦江氏有过羡慕或与江澄交好的子弟，如坐针毡。
聂怀桑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降低存在感，但偶尔与林瑾偷偷交换的眼神里，却藏着只有两人才懂的狡黠与得意。聂明玦虽未在场，但其昨日展现的护犊与威势，已然让众人对这位看似怂包的聂二公子，不敢再有小觑之心。
金子轩坐得笔直，神情冷傲，但比起往日，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浮躁，多了些沉淀。他与魏无羡之间那场开诚布公的道歉与接受，仿佛卸下了他心中的某种包袱。
课程结束后，林昭与林谦睿一同返回客舍。
“阿姐，”林谦睿沉吟片刻，低声道，“经昨日一事，各世家对云梦江氏的看法恐已跌至谷底。我们与蓝氏联姻，是否会过于引人注目，成为众矢之的？”
林昭步履从容，闻言看了堂弟一眼，语气平和却带着洞悉：“谦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然而，若本身便是参天巨木，根系深扎，又何惧风雨？我林家与蓝家结盟，非为争权夺利，而是志同道合，互为臂助。引人注目并非坏事，关键在于我们自身是否足够强大，行事是否足够光明。”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众矢之的……如今看来，云梦江氏恐怕才更符合这个位置。我们只需恪守本分，精进自身，稳步前行即可。不必因噎废食。”
林谦睿细细品味着阿姐的话，眼中若有所思，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谦睿明白了。是我想岔了。”
将林谦睿送回住处后，林昭并未直接回去，而是信步来到了后山。经过昨日的激战，她虽未受伤，但强行融合两种属性术法，对灵力的掌控与经脉的负荷也是一次考验。她需要静心体悟，巩固所得。
寻了一处僻静的溪边青石坐下，林昭闭上双眼，神识内敛。体内灵力如涓涓细流，沿着经脉缓缓运行，仔细感受着昨日那“水韵·千重叠浪”与“风吟·裂空”融合时带来的细微变化与感悟。那是一种打破某种界限的畅快感，仿佛对天地灵气的感知与运用，又踏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清冽中带着温和的气息靠近。
林昭缓缓睁眼，只见蓝曦臣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见你许久未归，猜想你在此处体悟。”蓝曦臣将食盒放在一旁，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沉静姣好的侧脸上，“可有所得？”
林昭微微一笑，眸光清亮：“略有所得。水火尚且相克，风与水却能相融，天地之道，果然玄妙。昨日一战，倒像是帮我推开了一扇窗。”
蓝曦臣眼中泛起赞赏的笑意：“卿玥之悟性，向来极高。”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并非云深不知处的口味，“知你不喜药膳寡淡，这是今早让弟子特地去彩衣镇买来的，尝尝看？”
看着那还带着些许热气的点心，林昭心中微暖。他总是在这些细微之处，体贴入微。
两人便在这潺潺溪水边，伴着清风鸟鸣，分享着简单的点心，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修行心得或宗门趣事，时光静谧而美好。昨日的刀光剑影仿佛已是遥远的过去，而未来，就在这彼此相伴的宁静中，缓缓铺展。
云深不知处的日子，终于重归它应有的节奏。只是，有些种子已然播下，有些羁绊已然加深，只待岁月流转，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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