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向上延伸,烛火的光晕逐渐变得柔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戚。
踏入舍利塔第一层的刹那,众人便被一股浓烈的情绪裹挟——殿内数十名朝圣者或坐或跪。
老者捶胸顿足,浊泪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嘴角不住抽搐,似在宣泄积压半生的苦楚。
中年男女相拥而泣,哭声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双手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衫,指节泛白。
甚至有少年人伏在蒲团上,肩膀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声穿透周遭的哀鸣,泪水浸透了身前的布料。
这些哭声并非绝望的号叫,反倒带着一种宣泄后的释然,与殿角铜钟的余韵、远处隐约的佛号交织。
在空旷的殿内盘旋,竟透着一种奇异的庄严。
肖屹潇一行除了梵蒂面色平静,其余人皆惊得后退半步。
阿蛮下意识捂住嘴,眼中满是错愕与不忍,眼眶微微泛红:“他们……为何如此恸哭?”
林墨眉头紧锁,望着那些沉浸在悲伤中的朝圣者,指尖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神色凝重。
随行的药童小药仙更是面露不忍,悄悄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却还是被那密集的哭声揪得心头发紧。
没人应答,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四周的壁画牢牢吸引。
这一层的壁画色调灰暗,以赭石、墨黑为主,笔触细腻得令人心惊,将“生苦”二字描摹得入木三分。
左侧壁上,一名农妇在破茅屋内艰难生产,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牙关紧咬着被褥。
嘴唇被咬得发白,脸上满是极致的痛苦,而襁褓中刚出生的婴儿,正张着小嘴发出响亮的啼哭。
那哭声里似藏着初临尘世的茫然与挣扎,画面触目惊心。
中间一幅,贫家孩童赤足踩在寒冬的碎石路上,冻得通红的小脚布满裂口,鲜血染红了碎石。
他背上的柴薪堆得比人还高,压得他脊背佝偻,却仍要踉踉跄跄地追赶前方的母亲。
眼中满是倔强与疲惫,看得人鼻尖发酸。
右侧壁上,病弱的幼儿蜷缩在母亲怀中,眉头紧蹙,小脸蜡黄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如丝。
母亲抱着他跪在路边,对着过往行人苦苦哀求,额头磕得青紫,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最角落的一幅,战火纷飞的城池化作断壁残垣,一名孩童坐在废墟中,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
沾满尘土与血污,他哭喊着爹娘,小手在瓦砾堆中胡乱摸索,眼中的恐惧与茫然,看得人胸口发闷。
而壁画的正中央,却与四周的悲苦形成鲜明对比——一尊四臂观音端坐莲台,莲瓣洁白无瑕。
在灰暗的壁画中宛如净土,观音面容慈悲温婉,双目微垂,眼尾带着淡淡的悲悯。
似在俯瞰众生苦难,周身萦绕着一层柔和的金光。
她四只手臂各持法器:左上手托着法轮,轮齿流转着金光,象征着轮回不息;左手手握着莲花,花瓣舒展,透着圣洁的气息。
右上手执杨柳枝,枝条轻拂,似在洒下甘霖;右下手托着净瓶,瓶中甘露滴落,在壁画上晕开淡淡的水光。
这束金光在灰暗的壁画中如同一束不灭的希望之光,却又在众生苦难的映衬下。
透着一种“众生皆苦,我佛慈悲却难渡尽”的无奈与悲悯。
肖屹潇望着壁画中那些挣扎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喉结轻轻滚动。
他经历过江湖风雨,见过命如草贱的尘民,见过为了自己受伤的白刃。
却从未如此直观地被“生苦”的重量击中——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苦难便已相伴。
啼哭既是生命的宣言,也是对苦难的本能抗拒。
他转头看向梵蒂,见她双手合十,指尖轻抵眉心,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深不见底的悲悯。
仿佛早已看透这世间苦难的根源,又似亲身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轮回。
“为何这一层的朝圣者都在哭泣?”云强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被淹没在周遭的嚎哭声中。
却精准地传到了白刃耳中,他的眉头微蹙,眼中满是疑惑。
白刃缓步走到壁画前,蒙着白绫的双眼对着观音像,身形在烛火下拉得颀长。
他抬手轻轻触碰壁画边缘的刻痕,指尖带着一丝敬畏,声音低沉而平静。
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通透:“生苦为八苦之首,众生皆在苦中降生,从呱呱坠地的啼哭开始。”
“便要承受肉体的疼痛、生存的艰难、别离的哀伤。”他顿了顿,耳畔的哭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语气添了几分柔和:“这些朝圣者,有的是在忏悔过往的罪孽,有的是在宣泄今生的苦难。”
“哭,不是懦弱,而是与自己的苦难和解,也是向佛诉说心中的执念,求一份内心的安宁。”
梵蒂这时缓缓开口,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目光扫过那些哭泣的朝圣者。
眼神中没有丝毫异样,仿佛早已见惯了这般场景:“众生之苦,始于生,终于死。”
“观音大士四臂,分持轮、莲、枝、瓶,便是要渡众生脱离轮回之苦,予新生之望。”
“只是苦由心生,若心不悟,纵使佛光普照,也难脱苦海。”
就在梵蒂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突然刮起一阵莫名的阴风,烛火猛地摇曳起来。
光晕忽明忽暗,将壁画上的苦难身影映照得如同活物般扭曲。
那些原本沉浸在悲泣中的朝圣者,哭声骤然停滞,一个个僵硬地抬起头。
双目圆睁,眼白翻起,脸上竟浮现出与壁画中妖魔鬼怪如出一辙的狰狞神色。
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不好!”云强反应极快,瞬间拔剑出鞘,剑身嗡鸣着划破空气,眼神锐利如刀。
“这些人被邪祟附体了!”
话音未落,一名壮汉朝圣者猛地起身,嘶吼着扑向最近的小药仙。
那壮汉双目赤红,力气大得惊人,双手如同铁钳般抓来,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与血迹。
小药仙惊呼一声,慌忙躲闪,腰间的药篓摔在地上,草药散落一地,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肖屹潇身形一闪,挡在小药仙身前,掌风裹挟着内力拍出,正击在壮汉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壮汉被震得后退数步,却丝毫不见痛楚,反而咧嘴怪笑起来。
笑声尖锐刺耳,全然不似人声:“众生皆苦,不如同归虚无!”
他嘶吼着,再次扑来,招式杂乱却带着一股疯狂的戾气。
“这些人气息不对,体内有一股阴邪之力在操控!”肖屹潇一边格挡,一边沉声说道。
目光扫过殿内,只见越来越多的朝圣者被邪祟控制,朝着众人围攻而来,眉头拧成疙瘩。
“他们本是无辜之人,尽量留手!”
白刃虽目不能视,却能清晰感知到空气中涌动的阴邪之气。
他双手合十,口中诵念起晦涩的经文,佛号声沉稳有力,如同金钟大吕,在殿内回荡。
随着经文响起,那些被附体的朝圣者动作微微一滞,眼中的赤红褪去些许。
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戾气取代,显然普通经文难以奏效。
“这阴邪之力与壁画中的妖气同源,且怨念极深,普通经文难以驱散!”白刃眉头微蹙,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众人正陷入苦战,却见梵蒂缓步走到壁画中央的观音像前。
她并未出手相助,只是抬起右手,指尖轻轻触碰观音像的莲台。
令人震惊的是,当她的指尖触及壁画的瞬间,观音像周身的金光突然暴涨。
原本柔和的光晕变得炽烈起来,如同烈日般耀眼,照亮了整个大殿。
“这是……”肖屹潇分心一瞥,眼中满是诧异,只见梵蒂的眼眸中竟浮现出与观音像相似的悲悯金光。
她的嘴唇微动,轻声诵念着一段无人能懂的咒语,声音清越,穿透了殿内的嘶吼与兵器碰撞声。
随着咒语响起,观音像四臂所持的法器竟开始流转出实质性的光芒:法轮转动,金光化作一道道利刃。
斩断了朝圣者身上缠绕的黑色雾气;莲花绽放,圣洁的花瓣飘落在地。
接触到花瓣的朝圣者浑身一颤,眼中的狰狞逐渐褪去。
杨柳枝轻拂,甘霖洒落,滋润着众人的心田,也驱散了空气中的阴邪之气。
净瓶倾斜,甘露汇聚成溪流,顺着壁画流淌,所过之处,那些描绘苦难的灰暗笔触竟开始变得柔和。
更令人震惊的是,梵蒂的左袖在金光中微微晃动,露出半截小臂。
上面竟有一个淡淡的莲花印记,与观音像手中的莲花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云强一边击退身边的朝圣者,一边忍不住问道,眼中满是探究与警惕。
梵蒂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诵念咒语,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与沧桑:“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舍利塔的苦难,该结束了。”
她的话音落下,观音像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一道巨大的金光从壁画中射出,笼罩了整个大殿。
那些被附体的朝圣者在金光中纷纷倒地,昏迷过去,身上的阴邪之气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殆尽。
阴风吹散,烛火恢复稳定,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白刃停下诵经,蒙着白绫的双眼转向梵蒂,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施主身上,有佛门至宝的气息。”
“你与这舍利塔,究竟有何渊源?”
梵蒂缓缓转过身,眼眸中的金光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小臂上的莲花印记已然消失不见。
她没有回答白刃的问题,只是看向肖屹潇,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与期许。
“第二层开始,藏着舍利塔的核心秘密,也是你此行的关键。”
“但那里的苦难,远非你想象,你,还要继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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