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空旷的天台，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微凉的喧嚣，卷起星尘额前几缕汗湿的碎发。
他背靠着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护栏，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深处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如同钢针攒刺般的余痛。
废弃教学楼地下室的阴冷、污秽、还有那空间裂缝深处传来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虚无感，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缠绕在感官的边缘。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间那个冰凉的星形挂坠——司小南匿名送来的礼物。
微凉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如同清泉流过灼热的沙漠，让脑海中因空间共鸣而剧烈翻腾的混沌浪潮，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试图将地下室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彻底驱散。
然而，脑海中破碎的画面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燃烧的、带着净化气息的金色光翼…林七夜在圣焰核心中如同战神般屹立的身影，坚毅的眼神下那深藏的疲惫。
鬼魅般穿梭的墨绿短发…司小南在阴影与废墟间跳跃，那双绿眸中冰冷的锐利和潜藏的担忧。
还有…空间被蛮力撕裂的恐怖景象…那只由纯粹虚无和恶意构成的巨大眼球，冰冷地俯瞰着走向终焉的世界…以及…自己那声绝望的嘶喊：“小南…小心！”
最后这个画面，带着撕裂心扉的痛楚，无比清晰地定格在意识的残片上。
他猛地睁开眼，胸腔里心脏狂跳，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就在他睁眼的瞬间，视线撞上了另一双眼睛。
司小南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天台，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狡黠的笑意凑近，只是安静地倚在另一侧的护栏上，微微侧着头，目光穿过天台空旷的黑暗，落在他身上。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墨绿色的短发在夜风中轻轻拂动，遮住了小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
但星尘能感觉到。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复杂探究或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沉淀着某种更深沉、更浓烈的东西——像是一潭看似平静的深水，底下却汹涌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希冀，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她似乎在透过他看着什么，又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你…还好吗？”司小南的声音响起，比夜风还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沉默。
她没有提地下室，没有提战斗，也没有提他昏迷前那句呼喊。
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星尘沉默了一下，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星辰挂坠。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
“还好。”他低声回答，声音有些干涩，“头还有点疼…那地方，太‘吵’了。”他用“吵”来形容空间裂缝带来的混乱信息冲击和星辰之力的激烈共鸣。
司小南微微点了点头，视线终于从星尘脸上移开，投向远处被城市霓虹染成一片混沌光晕的夜空。
星光在都市的光害下显得极其黯淡、稀疏。“‘吵’…是啊。”她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弧度，却最终只牵动了一下，显得有些勉强，“那种地方…确实让人静不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
风在两人之间穿梭，带来远处隐约的汽笛声和城市低沉的嗡鸣。
这沉默并不尴尬，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包裹着太多无法言说、也无从说起的东西。
星尘的目光也投向那片模糊的星空。很奇怪，明明身处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那些稀疏的星辰落入他眼中时，却仿佛被某种力量放大了亮度。
它们不再只是遥远的光点，更像是…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冰冷、古老、带着难以言喻的浩瀚感。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伴随着星辰魔神位格带来的沉重压力，悄然弥漫开来。他感到一丝晕眩，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额角。
“看星星？”司小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轻松，“很少见男生对这个感兴趣。”
星尘放下手，没有看她，只是望着那片深邃的夜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一丝淡淡的悲伤：“不知道…就是觉得…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一直看着它们。”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捕捉脑海中那些飘忽不定的碎片，“又好像…它们一直在看着我。”
他感觉到司小南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
“熟悉？”司小南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星尘…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终于问了出来。不再是旁敲侧击的试探，而是直指核心。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敲在星尘的心上。
星尘猛地转过头，看向她。
司小南不知何时已经转回了身，正面对着他。月光终于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脸庞。
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墨绿色眼眸，此刻盛满了某种沉重得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是悲伤，是困惑，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怀念，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希冀。
她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关于过去…关于…我们？”司小南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目光牢牢锁住星尘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迷茫的瞳孔，看到他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
“我们？”星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剧烈的抽痛瞬间盖过了太阳穴的余悸。
无数碎片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炸开，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混乱而急促：阳光下并肩奔跑的模糊身影，女孩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沾着泥土和汗水的糖果，某个黄昏拉钩约定的手势…这些画面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只留下一种温暖又酸楚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的感官。
紧接着，是更黑暗、更沉重的碎片：燃烧的城市，绝望的呼喊，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一只沾满血污却紧紧抓住他不放的手…一个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声音穿透所有噪音：“别走！你说过要一起活下去的！”
这声音…如此熟悉！
星尘痛苦地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剧痛的额头，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微微摇晃。
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大口喘息着，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混乱和痛楚。
“我…我不知道…”星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和茫然，“我看到一些…碎片…很乱…很…疼…有笑声…有哭声…有你…还有…”他无法说出那个“别走”的誓言，那画面带来的绝望感几乎让他窒息，“但我…记不清…连不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打不碎的毛玻璃！”
他看着司小南，眼神里充满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无助的祈求：“告诉我…小南…我们…是不是真的认识？在…在很久以前？”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不是“司同学”，不是“喂”，而是“小南”。这个称呼，带着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熟稔，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司小南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盛满了悲伤和希冀的墨绿色眼眸，在星尘那声“小南”响起的瞬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伪装，在这声呼唤面前，如同脆弱的薄冰般寸寸碎裂。
她死死咬着下唇，力道之大，让唇瓣瞬间失去了血色。肩膀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晶莹的泪光迅速在她眼中汇聚，模糊了视线，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骗子…”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浓重鼻音和破碎哭腔的控诉，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泄露出来。
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星尘的心尖上。
她猛地低下头，墨绿色的短发垂落下来，彻底遮住了她的脸庞，只留下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握到指节发白的双手。
那个总是带着狡黠笑意、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司小南，此刻脆弱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星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上前，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想擦去她眼中倔强的泪水，但脚下却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一种巨大的、名为“亏欠”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亏欠了什么，但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真实。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茫然，在司小南此刻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司小南却突然动了。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终究还是冲破了堤坝，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月光下留下两道冰凉的水痕。
但她眼中那浓重的悲伤和脆弱，却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倔强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然所取代。
她不再看星尘茫然痛苦的眼睛，而是死死地盯着他颈间那个在夜色中微微反光的星辰挂坠。
“星尘…”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这个名字！记住它！它是你的锚点…也是…”她的话没有说完，仿佛触碰到了某个禁忌。
下一秒，在星尘惊愕的目光中，司小南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了天台的出口！
她的身影在楼梯口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留下夜风卷起的一缕微弱的、带着泪痕气息的凉意，和她那句破碎的、带着无尽悲伤与决然的控诉，在空旷的天台上幽幽回荡。
“骗子…”
星尘僵硬地站在原地，夜风灌满了他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冰凉。
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握住了颈间那枚冰凉的星辰挂坠。
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锚点…”他低声重复着司小南最后的话语，茫然地看着她消失的楼梯口，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空洞的、难以言喻的钝痛。
天台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呜咽。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星尘仰起头，再次望向那片稀疏却仿佛蕴含着无限重量的星空。
这一次，旋转的星河在他深邃的瞳孔深处，仿佛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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