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染坊骨笛
# 染坊骨笛
青石巷深处的“青黛染坊”,总在起雾的清晨飘着股怪味——不是靛蓝的草木香,是掺了铁锈的腥气。我第一次踏进染坊,是为了给镇上的戏班取批水袖,却没想到,这一脚踏进了三十年前的旧债里。
那天雾特别浓,浓到连巷口的石狮子都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染坊的木门没关,吱呀晃着,门楣上“青黛染坊”四个字被岁月浸得发黑,边角还挂着几缕褪色的蓝布条,风一吹就像招魂的幡。我刚迈过门槛,就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块青石板,板缝里渗着暗褐色的印记,像是干涸多年的血。
“找谁?”里屋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带着点说不清的寒意。我循声望去,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从染缸后走出来,手里攥着根搅染料的木杆,杆头沾着未干的靛蓝,在雾里泛着冷光。他脸上布满皱纹,唯独眼睛亮得吓人,像浸在染缸里泡过,盯着我时,总让人觉得那目光能穿透衣裳,直往骨头里钻。这就是染坊的老板,姓苏,巷子里的人都叫他苏老怪,说他守着这染坊三十年,从不与人来往,连买米都只让伙计替他去。
“我是戏班的,来取上周定的水袖。”我把早就准备好的单子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苏老怪没接单子,只扫了眼我的鞋,突然问:“你鞋上沾的,是后山的松针?”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鞋底——昨天去后山采野菊,确实沾了些松针,没想到竟被他看出来了。“是,昨天去后山转了转。”我含糊地应着,心里却有点发毛,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苏老怪没再追问,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后抱出个布包,扔在我面前的桌上,“点一下,没错就快走,雾散前别在巷子里逗留。”
我打开布包,水袖叠得整整齐齐,靛蓝的底色上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确实是戏班要的样式。可就在我要合上布包时,指尖忽然触到个硬东西,藏在水袖的夹层里,形状细长,像是根笛子。我刚想拿出来看看,苏老怪突然喝了声:“别碰!”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睛死死盯着我的手,像是我碰的不是个夹层,是颗炸雷。我吓得手一缩,布包掉在桌上,夹层里的东西滚了出来——是根骨笛,通体泛着微黄,笛身上刻着些奇怪的花纹,一端还沾着点深蓝色的染料,和染缸里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我刚要开口问,苏老怪突然扑过来,一把抢过骨笛,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声音沙哑地说:“不该看的别问,拿着水袖赶紧走。”
我不敢再多说,抱着布包就往门外跑,刚出染坊,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染缸被打翻了。雾还没散,巷子里静得吓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可走着走着,我总觉得身后还有脚步声,轻得像猫爪挠地,回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扇染坊的木门,在雾里晃着,像个张着嘴的黑洞。
回到戏班后,我把骨笛的事跟班主说了,班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听我说完,脸色一下子变了,手里的茶碗“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你说那骨笛……刻着花纹?还沾着蓝染料?”班主的声音发颤,抓着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
我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班主叹了口气,拉着我进了他的书房,从书柜最底层翻出个旧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子,穿着蓝布旗袍,手里拿着根骨笛,和我在染坊看见的一模一样。女子的身后,正是青黛染坊的木门,门楣上的“青黛染坊”四个字,比现在鲜亮得多。
“这是三十年前的苏老板娘,叫青黛,是个吹笛的好手,当年在镇上红极一时。”班主的声音带着点怀念,又有点沉重,“可三十年前的一个雾天,她突然不见了,有人说她跟人跑了,有人说她掉进染缸里淹死了,苏老怪从那以后就变了性子,守着染坊再不与人来往。”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染坊里那块渗着暗褐色印记的青石板:“那骨笛……是青黛的?”
班主点头,眼神暗了下来:“听说青黛的骨笛是她爹给她的,用的是老竹根,可后来有人说,苏老怪当年为了留住她,把她……”班主没再说下去,可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骨笛,恐怕不是竹根做的,而是……
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那根骨笛在召唤我,还有苏老怪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总在我眼前晃。后半夜,我实在忍不住,偷偷溜出戏班,往青石巷跑去——我要再去染坊看看,我要知道,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雾比清晨更浓了,浓到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青石巷里静得可怕,连虫鸣声都没有,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响。快到染坊时,我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笛声,断断续续的,调子悲凉,像是在哭。那笛声我认得,是当年青黛最常吹的《寒江曲》,可吹笛人的技术却很生涩,像是第一次吹。
我趴在染坊的门缝上往里看,只见苏老怪坐在染缸前,手里拿着那根骨笛,正笨拙地吹着,眼泪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流,滴在染缸里,溅起一圈圈靛蓝色的涟漪。染缸里的染料还没干,泛着冷光,而在染缸旁边,放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铺着块蓝布,布上摆着些女子的首饰——一支银簪,一对玉耳环,还有个绣着缠枝莲的荷包,和水袖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青黛,我错了……我不该留你……”苏老怪的声音哽咽着,手里的骨笛抖得厉害,“可我不能没有你,你看,我把你的首饰都留着,我把染坊守得好好的,你回来好不好……”
就在这时,苏老怪突然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染缸里的染料,像是看见了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染料表面的涟漪突然变成了一个女子的轮廓,穿着蓝布旗袍,手里拿着根骨笛,正对着苏老怪笑。那轮廓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看见女子脸上的梨涡——和照片上的青黛一模一样。
“你终于肯见我了……”苏老怪的声音带着狂喜,伸手就要去摸染缸里的轮廓,可就在他的手碰到染料的瞬间,那轮廓突然消失了,染料表面只剩下一圈圈的涟漪,像是从未出现过。
苏老怪愣在原地,手里的骨笛“哐当”掉在地上,滚到了染缸边。他突然疯了似的抓起骨笛,往染缸里扔去:“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骨笛掉进染缸,溅起的染料落在他的灰布衫上,像一朵朵暗蓝色的花。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倒了门口的木杆,“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苏老怪猛地回头,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门缝:“谁在外面?”
我转身就跑,可刚跑了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回头一看,是根蓝布条,正缠在我的脚踝上,像是有人在拉我。我拼命挣扎,可布条却越缠越紧,勒得我脚踝生疼。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染缸里的靛蓝气味,直往我鼻子里钻。
“跑什么?”苏老怪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点诡异的平静,“既然来了,就留下吧,陪我和青黛,守着这染坊。”
我回头一看,苏老怪手里拿着那根搅染料的木杆,杆头沾着的靛蓝,在雾里泛着冷光,而他的身后,染坊的木门敞开着,里面飘出那股掺了铁锈的腥气,比清晨更浓了。我突然明白,那腥气不是别的,是三十年前青黛的血,是染坊里永远散不去的旧债。
就在木杆要落在我身上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笛声,清亮婉转,正是《寒江曲》,和当年青黛吹的一模一样。苏老怪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巷口,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青黛?是你吗?”
他扔下木杆,疯了似的往巷口跑,嘴里喊着“青黛”,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雾里。缠在我脚踝上的蓝布条也松了,慢慢飘向巷口,像是跟着苏老怪走了。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戏班跑,回头看时,只见染坊的木门慢慢合上,门楣上的蓝布条晃了晃,像是在告别。雾开始散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青石巷里的腥气也渐渐淡了,只剩下靛蓝的草木香,和远处隐约的笛声。
第二天,我听说苏老怪不见了,有人在巷口的石狮子旁发现了那根骨笛,笛身上的花纹被磨得发亮,一端沾着的蓝染料,已经干了,变成了暗褐色。染坊的门没锁,里面的染缸都空了,只有那块青石板上的暗褐色印记,还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是在诉说着三十年前的故事。
后来,戏班换了地方,我再也没去过青石巷。可每当起雾的清晨,我总觉得能听见笛声,清亮婉转,像是青黛在吹,又像是苏老怪在学,缠缠绵绵,散不去,也忘不掉。我知道,那是染坊里的旧债,是苏老怪和青黛的执念,在雾里,在笛声里,永远守着那条青石巷,守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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