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雯的事情过去后,平安堂清静了几天。
吴老太带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点神采的孙女来道谢,又硬塞给我一篮子土鸡蛋和两条风干腊肉。小雯怯生生地叫我“平安哥哥”,手腕上的抓痕已经淡了很多。我嘱咐她好好吃饭,多晒太阳,别再往荒僻地方跑。她用力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显然那晚的经历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我把腊肉挂起来,鸡蛋放进冰箱,心里却并不轻松。那个逃掉的红衣雾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化脓发作。
果不其然,消停日子没过一周,怪事又找上门。
这次不是老太太,是个四十出头、西装革履、但眼圈发黑、满脸焦躁的男人,姓李。他开的车不错,但下车时脚步发虚,差点被门槛绊倒。
“陈师傅!陈师傅救命!”他一进门就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
我皱眉挣开:“李先生,有话慢慢说,别激动。”
李老板(他自称做建材生意)喘着粗气坐下,灌了我给他倒的凉白开,才断断续续讲起来。
他在城南新买了一套二手别墅,价格很划算,搬进去本想图个清静。结果住进去没三天,家里就鸡飞狗跳。先是养的宠物狗一到晚上就对着空房间狂吠,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接着是他上小学的儿子,总说半夜看到有个穿红衣服的“阿姨”在走廊里飘,吓得不敢一个人睡。他老婆也开始失眠多梦,精神恍惚。他自己则连续几天梦魇,感觉有东西压在身上,喘不过气,醒来浑身酸痛。
“我也请过人来看,”李老板声音发颤,“都说房子干净,没什么问题。可……可情况越来越糟!昨晚,我半夜醒来,清清楚楚看到……看到窗帘后面,站着个人影!红色的!我一开灯,又没了!可我闻到了……一股子铁锈和霉味!”
又是红色。又是铁锈霉味。
“别墅以前出过事吗?”我问。
“中介说没有!干干净净!”李老板急道,“但我后来私下打听,好像……好像二十多年前,那片地方还是个纺织厂宿舍区的时候,出过一桩失踪案,有个年轻女工夜里下工没回家,后来一直没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那女工那天好像穿了件新做的红裙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纺织厂女工,红裙子,失踪。
“您家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旧衣服,头发,或者捡到什么小物件?”我追问。
李老板想了想,脸色更白了:“有!有!我儿子前几天在花园玩,挖出来一个……一个生锈的扁铁盒子,像旧的胭脂盒,里面是空的,但一股怪味。他觉得好玩,洗干净放自己书桌上了!是不是……是不是那东西?”
可能性很大。
“盒子还在吗?”
“在!在!我没敢乱扔!”
“带我去看看。把那个铁盒子,还有你家人最近常穿、或者突然特别喜欢的红色衣物,都带上。”我起身开始收拾东西。这次,我把那本笔记也塞进了背包。
到了李老板的别墅,房子不算旧,装修也考究,但一进门,就感觉空气沉闷,光线似乎比外面暗一截。那种熟悉的、混合着铁锈和旧纺织物的阴冷气息,虽然很淡,却萦绕不散。
检查了一遍,在别墅后院角落的一棵老槐树下,阴气最重。泥土有被动过的痕迹。
李老板儿子的房间里,那个被刷洗过但依旧锈迹斑斑的扁铁盒就放在书桌上。盒子一入手,我手背的印记立刻传来灼热感。盒子内部似乎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状的东西。
我把盒子用符纸包好,又让李老板找出了几件他老婆和儿子最近莫名喜欢上的红色物品——一条新买的红围巾,一件印着红色卡通图案的睡衣。
处理过程比小雯那次顺利些。或许是因为这次“东西”尚未完全深入影响活人,或许是因为我有了点经验。我用混合了更多雷击木屑和我中指血的“加强版”糊糊,配合铜钱阵(铜钱的光芒似乎更弱了),在别墅主要房间和那棵槐树下布置了一番。又让李老板家人暂时搬去酒店住几天,把红色物品和铁盒子都留在别墅,我用符咒暂时封住。
当晚,我守在别墅客厅。子时前后,阴气大盛,果然有动静。二楼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哭泣声,温度骤降。但提前布置的铜钱阵和撒下的辟邪物起了作用,那无形的“东西”似乎被激怒,却又无法突破,只能在一楼客厅和二楼走廊制造了一些阴风呼啸、门窗轻响的动静,最终,那股盘踞的阴冷气息在凌晨时分渐渐散去。
看来,这个“东西”和骚扰小雯的那个,可能是“同源”,但似乎没那么“聪明”和顽固,更像是一段残留的、凭借特定媒介(铁盒子、红色物品)活动的强烈怨念。
李老板一家回来后,感觉明显好了很多。狗不叫了,孩子不说胡话了,大人气色也恢复了。我叮嘱他们把铁盒子深埋到远离住宅的荒郊,红色衣物烧掉,家里多通风,摆点向阳的绿植。
这次我收了市场价的费用。李老板付钱爽快,千恩万谢。
接连两桩事,让我意识到,这恐怕不是孤立事件。红衣、纺织厂、铁锈霉味、强烈的女性怨念……这些元素像散落的珠子,隐隐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穿着。
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本地老纺织厂相关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出过安全事故、失踪案、或是有闹鬼传闻的。还托了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打听。
信息零零碎碎汇拢来。
城西老国棉三厂,就是小雯去“探险”的那个,八十年代末发生过一次严重的锅炉爆炸,死伤多人,其中有不少女工。后来工厂搬迁,旧址荒废,一直有闹鬼传言,说夜里能听到机器声和女人的哭声,偶尔见到穿工装或红衣服的影子。
城南李老板别墅所在的片区,以前是国棉二厂的宿舍区。二十多年前那个失踪的红裙女工,就是二厂的。据说她失踪前和工友闹过矛盾,性格孤僻。
城东还有一片待拆迁的老厂房区,属于最早的国棉一厂,解放前就存在,历经多次改造。那里传闻更邪乎,说地下有日本占领时期留下的秘密仓库或刑场,阴气极重,早年经常出事,后来请高人布阵镇压过,但近些年随着拆迁,又有不宁的迹象。
这些纺织厂,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曾是这座城市的经济命脉,也承载了无数人的青春、汗水,甚至……血泪和怨愤。
难道,沈驭州说的“眼”,不仅仅指明月山庄那个具体地点,而是和这座城市更深层的、与纺织工业历史相关的某种“阴性能量汇聚点”有关?明月山庄只是其中一个比较活跃的“出口”?
而那些红衣怨灵,是被这种阴性能量吸引、滋养,或是……从中诞生的?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的“生意”渐渐有了点名声,不再是纯粹的古董杂货铺,更像是个非正式的“疑难杂症”处理点。来的多是些被阴邪之物困扰、医院和普通神婆解决不了的普通人。事情五花八门,但或多或少,总能看到“红色”、“纺织物”、“铁锈味”、“女性怨念”的影子,只是程度深浅不同。
处理这些事,我越来越依赖那本笔记、铜钱串、黑狗毛香囊,还有……我的血。铜钱的光芒日益黯淡,黑狗毛也逐渐失去效力。我的血效果似乎还行,但每次放血后,都会感到一阵虚弱和冰冷,左手背的印记颜色也会加深一点。
那枚蓝色的纽扣,一直静静挂在我脖子上。它很少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我情绪极度波动或遇到特别凶险的情况时,会传来一丝冰凉的稳定感。
沈驭州再没有发来过任何信息。那个漆黑的头像,像是永远沉寂了。
直到一个雨夜。
那天下午,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是个瘦高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却眼神飘忽的年轻男人,自称姓赵,是个民俗学研究生。
他不是来求助的,是来“咨询”的。
“陈老板,听说您对本地一些……超自然现象,很有研究?”赵研究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探究。
“略懂皮毛,混口饭吃。”我敷衍道。
他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复印的旧报纸和文件,还有几张模糊的老照片,摊在柜台上。
“我在做关于本地工业遗产与民间传说关联性的课题,”他指着那些材料,“尤其是老纺织厂区。我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重复出现的元素。比如,红色衣物,女性亡灵,铁质容器,还有……关于‘地下眼睛’的零碎传说。”
我心头一震,目光扫过那些材料。旧报纸上有关于纺织厂事故和失踪案的报道剪影,文件是一些地方志的摘抄,老照片拍的是荒废的厂房、生锈的机器,还有一张……似乎是一个老式纺织厂地下室的入口,黑洞洞的。
“地下眼睛?”我尽量让声音平静。
“对,很隐晦的说法。在一些老工人的口述史里提到过,说早年有些厂子底下‘不干净’,像是有‘眼睛’看着,会‘吸人精气’,尤其容易招惹穿红衣服的年轻女人。后来有的厂请人做了法事,‘眼睛’好像被‘封’住了,但据说封得不彻底,或者……封‘眼’的东西,后来被动过了。”
赵研究生盯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陈老板,您处理过不少相关案例吧?有没有碰到过特别棘手的,比如……和‘封眼之物’有关的?”
他在试探我。他绝对知道些什么,不止是学术研究。
我垂下眼,整理柜台上的杂物:“都是些小事,没听过这么玄乎的说法。赵先生要是对这些传说感兴趣,可以多走访些老人。”
他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收起材料,留下一张名片:“陈老板,如果您以后遇到什么……超出常规理解范围的事情,或者找到什么有趣的‘老物件’,随时联系我。我对这些,很有兴趣,也……有些门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脖子上的铜钱串和纽扣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那张名片,上面只有名字“赵明远”和一个电话号码。翻过来,背面用极细的笔迹,画了一个非常简易的、像是眼睛又像是漩涡的符号。
这个赵明远,绝非普通的民俗学生。他提到的“地下眼睛”、“封眼之物”,指向性太明显了。他是谁?有什么目的?和沈驭州守的那个“眼”,以及这些四处冒出来的红衣怨灵,有什么关系?
当晚,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
我早早关了店门,在里间整理最近记录的案例和收集的信息,试图找出更清晰的脉络。
铜钱串我重新用红绳穿好,但其中两枚铜钱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黑狗毛香囊里的毛发枯槁了大半。笔记翻来覆去看,有些段落似乎因为最近频繁使用和我的血液浸润,字迹反而清晰了些,但我依然看不懂那些核心的符文和阵法。
午夜时分,雨势稍歇,雷声远去。
我正在打瞌睡,脖子上那枚一直安静的蓝色纽扣,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不是温热,是仿佛烙铁般的灼热!
我猛地惊醒,一把扯住绳子,想把纽扣拉出来,指尖却被烫得一缩!
与此同时,我左手背的印记,也像被点燃了一样,传来剧烈的、尖锐的刺痛!那青灰色的痕迹颜色瞬间加深,仿佛要渗出血来!
“呃啊……”我闷哼一声,捂住左手。
眼前忽然一阵恍惚。
不是头晕,是视野仿佛被强行切换。
我“看”到了——
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沉郁的黑暗“水底”。但这一次,不再是平静。暗绿色的光晕疯狂地旋转、涌动,像是暴风雨中的海面。远处,传来沉闷的、仿佛地层断裂般的隆隆巨响,夹杂着无数凄厉绝望的哀嚎和尖啸!
而在那片混乱的光影中央,那个淡蓝色的、熟悉的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却也……更加破碎。
沈驭州。
他不再是静静悬浮。他半跪(或者说,半沉)在黑暗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按着一片剧烈动荡的、散发着不祥乌光的“水面”。他的校服破烂不堪,身影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淡金色的光点不断从他身上剥离,融入那试图压制乌光的力量中,但他的身体也随之变得更加透明。
他在……拼命镇压着什么。而那被镇压的东西,正在疯狂地反扑!
更让我心惊的是,在那片动荡的乌光深处,我似乎看到了……许多扭曲的、穿着不同时代红色衣物的女性身影,在挣扎,在哭号,她们的身影和那乌光纠缠在一起,仿佛既是那“眼”的一部分,又被其束缚和折磨。
沈驭州猛地抬起头,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直直地“看”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他的脸上满是裂痕般的淡金色光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疲惫、痛苦,以及……一丝决绝的焦急。
他的嘴唇翕动,没有声音传来。
但我看懂了那个口型。
快。
不是“等我”。
是“快”。
紧接着,一幅破碎的、闪烁的画面强行塞入我的脑海:
——一个废弃的、巨大的纺织车间,机器残骸如同怪兽骨架。车间的中央地面,有一个被破旧帆布半掩盖的、通往地下的方形洞口,幽深漆黑。洞口边缘,似乎有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缓缓渗出。
——洞口旁,散落着几个生锈的铁皮盒子,样式各异,有的像胭脂盒,有的像饼干盒,盒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却散发着浓烈的怨念。
——一个模糊的、穿着现代服饰的瘦高身影(有点像赵明远),站在洞口附近,手里拿着一个罗盘似的东西,脸上带着狂热而扭曲的笑容。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幽深洞口。洞口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浑浊的“眼睛”,在黑暗深处缓缓睁开了一线,冰冷、怨毒、贪婪地……“望”了出来。
“嗬——!”
我倒吸一口冷气,幻象消失。
纽扣的灼热感迅速退去,恢复冰凉。手背的刺痛也减弱了,但那印记的颜色,却变成了深青色,像一块丑陋的胎记。
我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刚才那是……沈驭州传递过来的信息?还是那“眼”的冲击,通过我和他之间的某种联系,波及到了我?
那个车间……那个洞口……那些铁盒子……还有那只“眼睛”!
是城东待拆迁的国棉一厂老厂房!一定是!
沈驭州在求救?不,不完全是求救。是警告!那个“眼”,那个最大的、最原始的“眼”,正在被强行刺激、唤醒!有人(很可能是赵明远)在动那些作为“封眼之物”的铁盒子!他想干什么?
而沈驭州,他守在那个“眼”的深处(明月山庄的“眼”可能是分支或薄弱处),正在承受最大的压力,快要撑不住了!
他让我“快”!
快什么?快去阻止?快去帮他?还是……快逃?
我看着左手背上深青色的印记,又摸了摸脖子上冰凉的纽扣。
逃?能逃到哪里去?如果那个最大的“眼”彻底失控,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些日子处理的红衣怨灵事件,恐怕只是前奏的小水花。
而且……沈驭州还在下面。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肺部刺痛,却也让我更加清醒。
没有退路了。
我猛地站起身,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所有可能用上的东西。
“加强版”辟邪糊糊,只剩最后两小包。铜钱串,尽管有裂痕,还是戴上。黑狗毛香囊,塞进口袋。笔记,贴身放好。
想了想,我翻出抽屉里以前买来防身(从未用过)的一把瑞士军刀,别在腰后。
又找出一个户外用的强光手电(这次绝不会再丢),检查电池。
最后,我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脸色比鬼好不了多少,眼神里带着血丝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脖子上的铜钱串和纽扣,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左手背的印记,深青刺目。
像个奔赴战场的残兵,又像个自不量力的疯子。
“陈平安啊陈平安,”我对着镜子咧了咧嘴,笑容比哭还难看,“你这辈子,算是跟‘平安’这俩字杠上了。”
我关上平安堂所有的灯,锁好门。
雨已经停了,夜空如墨,只有地面上的积水反射着远处路灯的微光。
街道空旷寂静。
我拦下一辆深夜还在跑活的出租车。
“师傅,去城东,老国棉一厂拆迁区。”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只是默默调转了方向。
车子驶向城市边缘,驶向那片被遗忘的工业废墟,驶向那个正在苏醒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有些债,总得有人去还。
有些约定,哪怕是和鬼定的,也得去赴。
我握紧了脖子上那枚冰凉的蓝色纽扣。
沈驭州,撑住。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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