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苏培哲的办公室里，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普洱氤氲出的、略带苦涩的醇香，却驱不散那股沉凝的、属于权力场边缘地带的冷寂与审慎。他刚刚结束一场冗长而乏味的视频会议，处理完几份关乎他新位置“平稳过渡”的文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私人加密邮箱里，一份没有标题、发件人隐匿的新邮件提示上。
直觉让他点开。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加密附件。解密后，是一段时长不过几十秒、画面有些晃动、光线昏暗但关键部分异常清晰的监控视频。拍摄角度隐蔽，像是从某个高处或隐蔽摄像头截取的。
视频背景是“云端”会所一楼休息区的角落。时间戳是深夜。
苏培哲的目光，首先被那个顶着一头雾粉色短发、穿着夸张潮服的身影吸引——即使侧脸，即使打扮得如此离经叛道，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李辛。她似乎正对着什么人激动地说着什么。
然后，镜头微移，露出了她对面的男人。
苏培哲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愕然。
慕琛。
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但那种浸淫在顶级圈层多年、即便在模糊画面中也无法错辨的矜贵气度与轮廓，苏培哲绝不会认错。那是真正站在云端、连他苏培哲全盛时期也需仰视、如今更是遥不可及的“太子爷”级别的人物。
紧接着，画面里，李辛毫无预兆地掏出了什么东西——看形状和喷出的雾气，是防狼喷雾。她对着慕琛的脸，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慕琛显然猝不及防，闷哼后退。
这还不够。
在慕琛因喷雾暂时失去视觉和行动力的间隙，那个粉毛身影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不管不顾的小兽，挥舞着拳头，对着慕琛的胸口、肩膀，就是一顿毫无章法、却气势汹汹的“暴捶”！一边捶，一边似乎还在哭喊控诉着什么，虽然视频没有声音，但从口型和肢体语言，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愤怒和委屈。
慕琛……被李辛用防狼喷雾喷了？还被“暴打”了一顿？
苏培哲的瞳孔微微收缩，饶是他见惯风浪，心性早已锤炼得波澜不惊，此刻也被这荒谬绝伦、冲击力十足的画面震得一时失语。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将视频又拖回去，重新播放，仔细看了两遍。
没错。是李辛。是慕琛。是防狼喷雾。是实打实的、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侮辱性极强的“粉拳”。
视频结束，最后定格在李辛打完人、扔下句什么（看口型像是威胁），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仓惶逃窜的画面上。
办公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电脑主机发出的微弱嗡鸣，和窗外遥远城市模糊的喧嚣。
苏培哲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光洁的桌面。他在消化，在分析，在重新评估。
这段视频，显然是有人“特意”送到他面前的。发件人隐匿，视频来源不明，前因后果全无。他试图动用自己现在还能调动的、有限而隐秘的渠道去查，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语焉不详，或者干脆就是“权限不足”、“痕迹被抹”。关于那天晚上“云端”会所究竟发生了什么，关于李辛和慕琛之间到底有何恩怨，关于这段视频前后的故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只留下这几十秒充满戏剧张力和无数谜团的画面。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件事，涉及到了比他目前层级更高的保密范畴，或者，有他暂时无法抗衡的力量介入，清理了现场。
而视频本身传达的信息，则更加令人……玩味，甚至心惊。
李辛，竟然敢对慕琛动手。
不是言语冲突，不是暗中使绊，是直接的、物理层面的“攻击”。虽然用的方式幼稚得可笑（防狼喷雾加粉拳），但对象是慕琛。那个圈子里年轻一代中最顶尖、也最难以捉摸的几人之一。那是真正的“太子党”，背景深不可测，自身能力与手段也绝非寻常纨绔可比。别说动手，寻常人连得罪都不敢得罪，遌论如此“羞辱”？
她这是无知者无畏？傻到根本不清楚慕琛的身份和能量？还是……她的胆子，真的已经肥到了无法无天、视一切规则与阶层如无物的地步？
又或者，她依仗的，是段瑾洛？是段瑾洛背后的力量，已经足以与慕琛所在的层面抗衡，甚至……有更深的、不为人知的联系？所以她才如此有恃无恐？
这个念头让苏培哲的心微微沉了沉。他之前就怀疑段瑾洛的背景不止是段氏集团那么简单。
但即便如此，段瑾洛的力量，真的能支撑李辛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而慕琛竟然……似乎“忍了”？视频里慕琛虽然狼狈，但并没有立刻反击，甚至……苏培哲回想慕琛最后那个模糊的表情（视频结束前有一帧特写），似乎不是震怒，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错愕、玩味，甚至……一丝纵容？
这更让人琢磨不透了。
苏培哲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已经黑掉的电脑屏幕上，那几十秒的画面却仿佛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李辛那张即使做着凶狠表情、也难掩鲜活生动的脸，慕琛那瞬间的错愕与狼狈，还有那场发生在顶级会所角落的、堪称魔幻现实的“粉毛暴打太子爷”戏码……
这个女人，李辛。
她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或许并不平静）湖面的石子，不，她更像一块自带不规则棱角、完全不符合流体力学、以诡异角度和水花砸进深潭的陨石。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次会砸向哪里，会激起怎样的波澜，会带出潭底怎样的淤泥或宝藏。
她简单吗？有时看起来简单直白到愚蠢。她复杂吗？她每一次的行为，似乎都牵扯出更复杂的背景和更危险的旋涡。
捉摸不透。
苏培哲得出了这个结论。不是故作高深的评价，而是基于现有信息和自身处境，做出的最冷静、也最无奈的判断。
这个女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狩猎”或“收藏”的范畴。她卷入的棋局，接触的人物，引发的变故，都指向了更高、更危险、也更具不确定性的层面。继续将她作为目标，不仅风险远超收益，更可能将他自身拖入无法掌控的境地。
他不是怕。苏培哲从不缺乏胆识和野心。但他更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在力量对比悬殊时及时抽身的智慧。他现在的位置，需要的是蛰伏，是巩固，是织网，而不是去招惹一个可能连接着“太子党”和未知危险的女人。
李辛，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甚至……不是他有资格再去“琢磨”的对象了。
至少，在眼前这个阶段，在这个他自身尚未完全站稳脚跟、外部局势微妙复杂的时刻，不能。
苏培哲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普洱，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不走心底那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怅然若失，以及更深沉的忌惮。
他关掉了那个加密邮件窗口，清除了所有缓存和记录。然后，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最信任的助手号码，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关于李辛……段太太的所有外围关注和情报收集，全部停止。之前的所有相关记录，彻底清理干净。以后，除非她主动做出明显危害性、且与我们直接相关的事情，否则，不必再报。”
“是，书记。” 助手没有任何疑问，立刻执行。
挂断电话，苏培哲走到窗前，望着这座陌生城市同样璀璨、却透着疏离感的夜景。李辛那张时而狡黠、时而莽撞、时而脆弱、时而又凶狠如小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模糊在远处霓虹的光晕里。
胆子够肥。傻得可以。也可能……背后真有倚仗。
但无论如何，这趟浑水，他苏培哲，暂时是不能再下了。
那个粉毛小豹子，就让她在更高的云端，或者更深的漩涡里，继续恣意地蹦跶吧。
而他，需要守好自己的方寸之地，静观其变。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活得久，有时候比一时得意，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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