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风，刮在脸上已经有了刺骨的寒意。纺织厂下班铃声一响，女工们如同潮水般涌出车间，裹紧头巾和棉袄，匆匆汇入回家的洪流。王美和蔡金妮并肩走着，她们同在一个车间，年龄相差三岁，性格一静一动，却意外地处得很好。王美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活泼开朗的蔡金妮，而蔡金妮则像个小太阳，常常能给心思细腻的王美带来欢乐。
两人刚走出厂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是范建国。他穿着灰色的工装棉袄，手里拿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冒着丝丝热气的烤红薯。
“王美。”他迎上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烤红薯递给她，“刚在门口买的，还热着，捂捂手。”
王美的脸瞬间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飞快瞥了蔡金妮一眼，才接过来，低声道：“谢谢……你怎么等在这儿，多冷啊。”
“没事，刚下班顺路。”范建国推了推眼镜，又朝蔡金妮礼貌地点点头，“金妮同志。”
蔡金妮也笑着打招呼：“范技术员好。”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暗自撇了撇嘴。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范技术员有点太“周到”了，说话做事总像是拿尺子量过一样，挑不出错处，但也感觉不到太多的热乎气，用她私下跟小姐妹吐槽的话说就是“有点假模假样的”。不过看在王美姐那么喜欢他的份上，她从来不说破。
范建国没多停留，简单说了两句“路上小心”、“明天见”之类的话，便转身朝技术员宿舍楼的方向走了。
王美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心里甜丝丝的，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蔡金妮挽住她的胳膊，打趣道：“可以啊，美姐！范技术员可真贴心，还专门送烤红薯！羡慕死个人了！”
王美轻轻推了她一下，嗔道：“瞎说什么呢！”脸上却更红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桐花巷走。走出一段距离，蔡金妮脸上的玩笑神色慢慢收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低了些：“美姐，说真的……你跟范技术员处对象，他家里啥情况，你问过没？”
王美正沉浸在甜蜜里，闻言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没仔细问过。他就说过他家是省城边上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那他具体干啥的？家里几口人？房子咋样？他以后是打算一直留在花城县，还是想调回省城？”蔡金妮像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她年纪虽小，但在菜摊上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听多了家长里短，想问题反而比沉浸在爱情里的王美更实际。
王美被问得有些懵，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想过，但每次稍微聊起这些，范建国就会微微蹙眉，语气也会淡下来，说：“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人。”或者说：“省城竞争大，留在花城县发展也挺好。”王美怕他不高兴，便不敢再多问。此刻被蔡金妮直接点出来，她心里那丝一直被甜蜜掩盖的不安又悄悄冒了头。
“他……他说那些不重要。”王美小声说，像是在说服蔡金妮，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说只要我们好就行。”
蔡金妮皱了皱鼻子：“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总得知根知底吧？美姐，你可别嫌我说话直，我总觉得吧，两个人好，是得掏心窝子，家里啥情况有啥不能说的？老遮着掩着的，怪别扭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看我爹妈，当年相亲，第一家底啥的可是说得明明白白！”
王美沉默了，手里的烤红薯似乎也没那么烫手了。她心里的不安慢慢扩大。
蔡金妮看她神色不对，赶紧岔开话题，不想惹好姐妹心烦：“哎呀，我也就瞎操心！说不定范技术员就是想等关系再稳定点再说呢！对了美姐，你别老说我，你跟范技术员好好的就行。别提我的事儿了，烦着呢！”
王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你烦什么？我看尤亮不是对你挺好的吗？天天往你家菜摊跑。”她试图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
一提尤亮，蔡金妮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拔高了：“快别提他了！是，他是天天来，买一堆他家根本吃不完的菜！可这有什么用？”
她气鼓鼓地说：“前天吧，他过来买姜，又磨磨蹭蹭跟我搭话，问我喜欢看什么电影。正好当时没啥人，我就跟他多说了两句。结果呢！昨天下午，等他去机械厂上班了，他妈！就那个田红星！扭着就来了我们菜摊！”
蔡金妮模仿着田红星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掐着嗓子说：“‘金妮啊，又帮你爸妈看摊子呢？真勤快。不过啊，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得多读点书，有点见识，光会卖菜可不行。我们家尤亮啊，别看现在在糕点店帮忙，那以后可是要干大事的，他爸正托人给他找关系进国营大厂呢！将来找对象，那也得是门当户对的……’”
蔡金妮气得脸都红了：“呸！谁稀罕他家尤亮了！不就是个开糕点铺的吗？搞得像多了不起的皇亲国戚似的！还门当户对？她那是拐着弯骂我配不上她儿子呢！我才看不上那闷葫芦呢！我就是气不过她那个看不起人的劲儿！”
王美听着，也替蔡金妮生气：“田婶怎么这样啊！尤亮人看着还挺老实的……”
“老实顶啥用？有个这样的妈，以后谁嫁他家谁受气！”蔡金妮斩钉截铁地说，仿佛已经看到了遥远的、可怕的婆媳大战。
两个年轻姑娘，一个为恋情深处的不确定而隐隐不安，一个为无端受气而愤愤不平，互相倾诉着属于她们这个年纪的烦恼。冬日的寒风吹动着她们的头发和衣角，却吹不散那些萦绕在心头的、细腻而真实的情感纠葛。她们挽着手，走在回桐花巷的路上，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前方的路还很长，生活的答案，需要她们自己去慢慢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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