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夜谈之后,蔡金妮心中最后一点彷徨也被涤荡干净。她像一块彻底吸饱了水的海绵,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蜀绣工坊的筹建中。和王美两人,一个主外,负责协调资源、对接可能的客户;一个主内,专注设计、指导女工技艺。她们常常在旧仓库里忙到深夜,灯影下,是丝线穿梭的细碎声响和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两个年轻的身影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专注与力量。外界的纷扰,尤其是情感上的波澜,似乎已被她们暂时隔绝在了那扇旧门之外。
而另一边的刘峥,自那日河堤归来,便如同被抽走了筋骨,请了假,将自己关在邮局宿舍里,躺了整整几天。送饭的同事看见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对着天花板发呆,也只能摇头叹息。刘家人得知消息,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刘静更是恨得牙痒痒,在家里骂骂咧咧:“我就说那蔡金妮不是个安分的!看把我弟弟害成什么样了!有点手艺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敢瞧不上我们小峥?不识好歹的东西!”刘母也只能默默垂泪,心疼儿子的一片痴心错付。
秋意渐深,凉风卷着落叶。李柄荣和钟金兰骑着新置办的三轮车,载着满车的豆腐、豆干、豆皮,扩大了走街串巷的范围,试图在入冬前开拓更多稳定的客户。这天下午,他们拐进了离桐花巷隔了几条街、相对僻静的棉纺厂老家属区。这里房子老旧,住户也多是一些老人和租客。
就在他们穿行在一个狭窄的胡同里,准备吆喝时,钟金兰眼尖,猛地拉住了李柄荣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柄荣!你看那边……那是不是……尤长贵?”
李柄荣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胡同深处一个院门虚掩的小院前,一个穿着藏蓝色旧中山装、身形微胖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女人从院里走出来。那男人,不是失踪了好几个月的尤长贵还能是谁?而他搀扶的那个女人,烫着有些凌乱的鸡窝头,穿着件紧绷在身上的碎花棉袄,腹部明显隆起,看上去竟像是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孕!那侧脸,赫然正是清水巷赖福贵的媳妇——刘彩凤!
两人动作亲昵,尤长贵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小心,刘彩凤则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他胳膊上,姿态俨然。
李柄荣和钟金兰都惊呆了,连忙把三轮车往后挪了挪,躲在一个墙角后面,大气不敢出。眼看着尤长贵搀着刘彩凤,慢悠悠地朝胡同另一头走去,显然是去了别处。
“天爷啊……”钟金兰捂着嘴,声音发颤,“他们……他们还真搞到一起去了!这刘彩凤……还怀上了?!这……这都什么事啊!”
李柄荣也是眉头紧锁,脸色凝重:“这尤长贵,真是作孽!自己家烂摊子不管,跑到这儿来……这要是让田红星和赖福贵知道了,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两口子也顾不上卖豆腐了,心事重重地骑着三轮车急忙赶回了桐花巷。一进家门,也顾不上歇口气,就把这惊人的发现原原本本告诉了正在院子里收拾磨盘的李开基和胡秀英。
李开基听完,手里的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胡秀英更是惊得脸色发白,连连念佛:“阿弥陀佛,造孽啊!真是造孽!这……这可怎么是好!”
一家人关起门来,紧急商议。这事太大了,牵扯到两个家庭,尤其是刘彩凤还怀了孩子,一个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直接告诉田红星,她那脾气,非得拿刀去砍人不可!”胡秀英忧心忡忡。
“赖福贵那边更不能说,那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李柄荣补充。
李开基沉默地抽着烟,半晌,才磕了磕烟灰,沉声道:“这事,瞒不住,也不能瞒。但得找个能拿主意、能压得住事的人去说。我看,得先告诉田红旗和尤亮。”
大家都觉得这是个相对稳妥的办法。田红旗是田红星的姐姐,又是干部家属,有主见;尤亮是尤家长子,这事关乎他爹,也关乎他家未来的名声和可能的麻烦(比如凭空多出个弟妹),他有权知道。
商议既定,李柄荣便起身,准备去机械厂家属区找田红旗和尤亮。他刚拉开堂屋的门,却猛地愣住了。
只见门外,田红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而她身后,站着同样脸色煞白、浑身微微发抖的尤甜甜!小姑娘手里还拿着一个空酱油瓶,显然是准备去打酱油,无意中听到了屋内的谈话。
原来,田红星这段时间被姐姐田红旗强按着头打理糕点店,心力交瘁,今天店里没什么生意,她便想出来透透气,顺便让女儿去打点酱油。走到李家附近,隐约听到里面提到“尤长贵”、“刘彩凤”、“怀孕”等字眼,她心里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凑近了听,结果……听到了那足以让她魂飞魄散的消息!
李柄荣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田红星死死地盯着李柄荣,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瞬间抽干。她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尖叫哭骂,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好……好……尤长贵……你……真好……”
说完,她猛地转身,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踉踉跄跄地朝巷子外跑去,连身后的女儿都顾不上了。
尤甜甜看着母亲失魂落魄的背影,又看看门口脸色难看的李家人,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扔掉手里的酱油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跑回了高家方向。
李家院子里,一片死寂。李开基重重地叹了口气,胡秀英连忙念佛。他们本想稳妥处理,谁知天意弄人,这枚重磅炸弹,竟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提前引爆了。
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带着无法预料的风暴,已然在桐花巷的上空炸响。田红旗和尤亮尚未知晓,而最该知情、也最无法承受的两个人,已经率先被推入了绝望的深渊。这个秋天,注定无法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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