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起灵抱着气息微弱的汪小月冲出古墓，午夜的寒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
他胸前的衣襟已被她的血浸透，那冰冷的湿意如同毒蛇，啮咬着他十二年来几乎未曾有过剧烈波动的心绪。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乱石堆旁，如同一直就等在那里。
其中一人是去而复返的齐羽，他脸上的玩世不恭已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取代。
另一人，则是个身形干瘦、手指异常修长的老者，他静静地站着，却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张起灵认得他，是那个被称为“七指”的神秘人，与张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传闻他能窥见天机，却从不轻易介入世事，这些年他一直在巴乃帮助张家建造新的古楼，如今应该已经竣工。
“小子，把她放下。”七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的目光落在汪小月胸口的伤处，灰白的眉毛微微蹙起，“‘陨星碎魂钉’……汪家那群疯子，连这种悖逆天道的东西都造得出来。”
张起灵听到了七指的话，非但没有放下，反而将汪小月抱得更紧，黑金古刀已悄然横在身前，眼神警惕如受伤的幼兽。任何接近此刻汪小月的人，都会被他视为威胁。
齐羽上前一步，语气罕见地急促：“哑巴张！信他一次！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救她，可能就是他了！我们没时间犹豫！”
张起灵看了一眼齐羽，这个从当年出现就对汪小月态度和感情都莫名其妙的少年，是他内心深处当之无愧的竞争对手，如今又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巧合。不过张起灵也知道，齐羽不会害汪小月，他不会害她。
七指并不在意张起灵的敌意，他伸出那七根异于常人的手指，凌空虚点向汪小月的眉心，一丝极细微的能量波动散开。片刻，他沉吟道：“魂魄被异力锁住，未曾离体，但生机如残烛，肉身正在被那股力量彻底侵蚀。常规手段，回天乏术。”
“有什么办法？”张起灵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七指抬眼，目光如炬地看向张起灵：“有一个法子，但代价极大。小子，你愿意承受？”
“说。”没有任何犹豫。
“我需要将她的肉身带入一处绝地，借地脉阴气与某种……外界之力，缓慢剥离她体内的‘碎魂钉’之力。这个过程极为漫长，可能十年，可能更久。在此期间，她必须处于一种绝对的‘寂灭’状态，类似龟息，方能吊住最后一口气。”
七指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暗红色的小瓶，瓶身似乎有血液在流动。“而你，张起灵，你需要服下这含有她心头血的‘朱雀涅盘散’。此药至阳至烈，会激发你体内麒麟血的全部潜能，但会让你陷入漫长的沉眠，同时也会有很多我也不清楚的副作用。这个过程就是以你的身体为炉，温养她一缕神魂不灭。而你沉睡之地，必须在至阴至寒之处，以平衡药力。巴乃的张家古楼底层，是不错的选择。”接着七指又小声嘟囔，“我当初建造这层的时候可没想着给你用。”
齐羽带着一丝戏谑盯着七指，老头儿瞬间就像被看穿一样把嘴闭上。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张起灵有些苍白的脸，缓缓说出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条件：“沉眠期间，你的记忆会因药力和古楼气息的影响而逐渐封存，这是对你的保护，当你醒来的时候，所有记忆，包括她的都很可能……片甲不留，你会变得浑浑噩噩，陷入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困顿。”
遗忘。
对以前的张起灵而言，比死亡更可怕。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记起六岁以前的事，寻找那些支离破碎，是他人生存在的一部分意义。而现在，他要主动选择遗忘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缕光？
张起灵低头，看着汪小月毫无血色的脸，想起她带着笑和他说话的样子，想起她无数次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一种尖锐的痛楚刺穿了他素来的平静。
他不要她死。
只要她活着，哪怕忘记，哪怕从此陌路……
“好。”一个字，重若千钧。
七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许，随即看向齐羽：“那么，你呢？你愿意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2.
齐羽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
他摘下那副从不离身的墨镜，露出一双灰白色的瞳孔。紧接着，他伸出右手，食指抵在自己眉心，一点点幽蓝色的光粒从他体内被抽出，汇聚在指尖，最终形成了一枚晶莹剔透、蕴含着庞大能量的蓝色晶核——与他之前保存凤凰魂魄的晶核同源，但更核心，更本源。
“这是我的秘密武器，或者说，是我对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刚才，没见到张起灵之前，七指问齐羽:“你小子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没有道理上面发现不了你的行踪。”
齐羽笑道:“暂时保密。”
现在他把答案放在老头儿面前，“这是我为什么能够来到这里，并且一直以‘观察者’的身份生存下去的权限核心。”齐羽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没了它，我就不再是那个特殊的存在，我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普通的十二岁的瞎子，会生老病死，会和这个时空很多人产生必要的交际，会彻底融入这个时空的剧情轨迹。而你，得到它，就可以蒙蔽‘天道’，从此以后，你就是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时空任何地点，你只为你想过得人生负责，这个交换条件你满意吗？”
七指接过那枚蓝色晶核，点了点头：“跳出剧情，逆转生死，这不是老夫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吗？我以为我毕生都逃不脱天道束缚，没想到你小子身上竟然有这么大的机缘！有了这个，老夫何愁不能和这贼老天对抗？”他看向张起灵，“张家小子，服药，然后去巴乃吧。我会带走她。待你苏醒之日，或许……便是她归来之时。”
张起灵接过那瓶猩红的药液，拔开塞子，一股炽热的气息弥漫开来。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人，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即使明知即将遗忘。然后，他仰头，将药液一饮而尽。
一股焚心蚀骨的热流瞬间席卷全身，他强撑着将汪小月轻轻推向七指。
七指伸手接过汪小月，另一只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空间仿佛涟漪般荡漾开来，他和汪小月的身影逐渐变淡。
齐羽，或者说即将变成普通少年的齐羽，扶住因为药力开始发作而身形摇晃的张起灵，轻声道：“睡吧，哑巴张。剩下的，交给我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张起灵仿佛看到，七指在彻底消失前，对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那眼神仿佛在说：“遗忘或许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
……
汪小月被七指送进了一个全然黑暗的空间，在这里，时间停止了流逝。
张起灵被张家送去巴乃，沉睡在青铜棺椁中间，除了微弱的鼻息就只有他心口温养的一缕残魂能够证明这个少年还活着。
东北张家，在1912年的时候，举家消失了。
江湖传闻，张家长老以上全部被叛徒所杀，剩下的子弟一部分漂泊海外，一部分投靠了长沙棋盘张一脉的张启山，而他们更多是在战场上活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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