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泥水,如同无数根钢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凌弃早已麻木的皮肤。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感觉像是拖拽着千钧重负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腐烂水草滑腻的触感缠绕着脚踝,暗藏在水下的枯枝时而绊住他的步伐,让他踉跄欲倒。胸口和手臂上被怪物粘液腐蚀的伤口,在污浊泥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苦,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沼泽的腐臭气息。他的意识在剧痛和极度疲惫的边缘反复摇摆,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耳边除了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轰鸣,就只有泥水被搅动的哗啦声。
但他不能停。绝对不能。
凌弃咬紧牙关,舌尖已被咬破,咸腥的血味和尖锐的疼痛是他维持清醒的最后筹码。他双臂如同铁箍般,将叶知秋紧紧抱在怀里,尽量让她的头部高出浑浊的水面。叶知秋的身体轻盈得可怕,冰冷而柔软,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这微弱的生命迹象,是支撑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继续前进的唯一动力。他不敢去想她的伤势,不敢去想那蛇毒是否还在蔓延,只能拼尽全力,向着远离那恐怖咆哮的方向,机械地挪动脚步。
身后,那怪物在火焰与毒烟中发出的凄厉咆哮和疯狂挣扎的巨响,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虽然因为距离和茂密芦苇的阻挡变得有些沉闷和遥远,却依旧一下下敲击在凌弃的心头,鞭策着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深知那怪物的可怕与顽强,短暂的困顿绝不可能将其消灭,一旦脱困,必然是不死不休的追杀。
他必须尽可能远地逃离那片岩石平台,找到一个足以遮蔽形迹、甚至能暂时抵御那怪物的地方。尽管,在这片广袤无垠、危机四伏的腐爪泽中,这样的地方是否存在,他毫无把握。
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跋涉了多久,体力终于彻底告罄。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吸气都无比艰难,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几乎失去了知觉。就在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栽倒在泥水中,被这片沼泽彻底吞噬时,他的脚踝碰到了一处水下较为坚实的隆起。凭借最后一点力气,他挣扎着拨开密集的芦苇,发现了一个由几棵早已枯死、歪斜倾倒的巨大怪树根系盘结形成的天然凹陷。树根交错,与茂密的芦苇丛共同构成了一个勉强可以容身的狭小空间,虽然内部依旧积着浅水,但至少能提供一些遮蔽,躲避可能的视线。
再也支撑不住了。凌弃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着扑进这个浅水洼,身体一软,瘫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本能地将叶知秋小心地推向相对干燥些的、由粗壮树根形成的凹陷处,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外侧。
“咳……咳咳……”叶知秋被冰凉的泥水一激,发出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咳嗽,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涣散,充满了茫然、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恐惧。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到了近在咫尺、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的凌弃。“凌……弃哥……”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虚弱。
“我在。”凌弃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咳出的唾沫带着血丝。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侧过身,借助一根突出的树根支撑起上半身,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下半身,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但他此刻顾不上了。
他首先看向叶知秋的脚踝。胡乱缠绕的布条早已被泥水浸透成黑褐色,紧紧勒在肿胀得发亮的皮肤上。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看到那蛇咬的伤口周围,紫黑色似乎没有继续扩大,叶知秋自备的解毒药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但肿胀依旧触目惊心,伤口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白色。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接着,他低头查看自己胸前的伤。衣物被腐蚀出一个不规则的大洞,边缘焦黑卷曲,下面的皮肤更是惨不忍睹。一大片皮肉呈现出可怕的焦黑色,边缘红肿溃烂,不断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混合着泥水,传来持续不断的、灼烧般的剧痛。手臂上的伤势稍轻,但也皮开肉绽,一片狼藉。稍微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他颤抖着从腰间解下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侥幸在之前的奔逃和泥水浸泡中没有完全破损的小药囊。解开层层油布,里面的药材虽然有些潮湿,但核心的药粉还算完好。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先是用相对干净的里衣碎片,蘸着身边冰凉的泥水(顾不得是否干净了),极其小心地擦拭掉伤口周围残留的怪物粘液和污泥。每一下擦拭都伴随着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抽气声,冷汗混合着泥水从额头滑落。清理完伤口,他取出解毒和生肌的药粉,用颤抖的手,将药粉厚厚地、均匀地撒在胸部和手臂的伤处。药粉接触溃烂皮肤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直冲脑门,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来。但很快,一阵清凉感缓缓扩散开来,暂时压制了那灼热的剧痛。
做完这些,他已经虚脱得几乎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他喘息着,撬开叶知秋的嘴,将最后一颗能镇痛安神的药丸塞进她嘴里,又给自己喂了一颗。药丸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带来一丝微弱的精神提振。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浓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因为夜深的缘故,变得更加厚重粘稠,将这片小小的藏身之所彻底与外界隔绝。耳边只剩下风吹过芦苇丛发出的单调沙沙声,以及更远处沼泽深处某种未知生物偶尔传来的、低沉而模糊的呜咽。寒冷、潮湿、伤痛、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如同无形的沼泽淤泥,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们彻底淹没。
“我们……逃掉了吗?”叶知秋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望和深深的恐惧。
凌弃喘了几口粗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暂时……安全了。”但他的目光却像最警惕的猎豹一样,不断扫视着浓雾笼罩的四周,耳朵竖起着,捕捉着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他知道,这安全脆弱得不堪一击,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打破。
叶知秋艰难地转过头,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凌弃胸前那狰狞可怖的伤口,泪水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泥水。“你的伤……很严重……”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死不了。”凌弃打断她,语气刻意显得生硬,试图掩盖自己的虚弱,“别浪费力气说话,保存体温和体力。”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一旦失去求生意志,很快就会走向死亡。
他撕下自己内衣仅存的、相对干爽的布条,再次蘸着冰冷的泥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叶知秋脸上、脖颈和伤口周围的泥污。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与当前绝境格格不入的、近乎笨拙的细致。叶知秋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和泥水,感受着那微弱的、冰冷的触碰,原本因恐惧和寒冷而僵硬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永恒。凌弃强打着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不仅要抵抗自身伤痛的折磨和极度的疲惫,还要时刻警惕着外界的威胁。那怪物的咆哮声没有再传来,但这死寂反而更让人不安。 “影蚀”的杀手是否还在附近徘徊?其他的危险呢?
后半夜,气温骤降。刺骨的寒意穿透了湿透的衣物,深入骨髓。叶知秋开始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嘴唇冻得发紫,脸色苍白得透明。凌弃将她冰凉的身体更紧地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给予一点可怜的温暖。两个人的体温加在一起,也抵挡不住这沼泽之夜的酷寒。凌弃能感觉到叶知秋的生命力正在随着体温一点点流逝。
“凌弃哥……”叶知秋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徘徊,意识模糊地喃喃低语,声音飘忽如同梦呓,“好黑……好冷……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像……像那些沉在泥沼里的……”她没有说下去,但无尽的恐惧已经弥漫在话语间。
凌弃沉默了片刻。死亡的气息是如此贴近,几乎能闻到它的味道。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孩苍白脆弱、沾满泥污的脸庞,想起她采药时的专注,打理山洞时的细心,面对危险时虽然恐惧却依旧坚定的眼神……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猛地从心底涌起。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从灰鼠镇的逃亡,到边境线上的挣扎,好不容易在黑水河畔的山谷中找到一丝喘息之机,为何命运又一次将他们推向绝境?
“不会。”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沙哑,却透出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异常清晰,“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心脏还在跳,我们就必须爬出去。腐爪泽吞不掉我们。”
他抬起头,透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眼神中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是的,必须活下去。天亮之后,浓雾或许会散一些,他们必须想办法找到路,找到食物,找到草药,离开这个鬼地方。尽管希望渺茫得如同雾中的星光,但放弃,就意味着立刻死亡。
亡命奔逃暂时告一段落,但更严峻的、关乎最原始生存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黎明的曙光,不知何时才能穿透这浓重的、代表死亡的迷雾。而他们,需要先熬过这个似乎无比漫长的寒夜。凌弃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伤口,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叶知秋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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