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驿站深处,那间狭小石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五天。凌弃的伤势在昂贵药物和叶知秋的悉心照料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左肩的伤口已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肉泛着粉色,虽然用力时仍会传来隐隐的酸痛,但至少不再影响基本的活动能力。然而,身体的康复,并未带来丝毫轻松。相反,一种无形的、源于驿站本身和外界追兵的双重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
“影”带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严峻。兽人的血赏金额高得离谱,灰鼠镇方向传来的风声也证实了血狼帮和秃鹫团罕见的“合作”,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在广布眼线,搜寻任何关于“一男一女一重伤者”组合的踪迹。渡鸦驿站并非绝对的安全屋,这里人多眼杂,只要价格足够,任何秘密都可能被出卖。
凌弃知道,必须离开了。但离开,需要资本。安全的路线、伪装的身份、足以支撑到下一个落脚点的补给,所有这些,在渡鸦驿站都明码标价,而且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
他摸了摸怀中那个已经轻了很多的皮囊。里面最后几块成色最好的宝石和那枚古老的金币,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是那笔意外之财最后、也是最核心的部分。
“没有别的办法了。”凌弃看着坐在石凳上、依旧如同石像般沉默的“影”,声音低沉而决绝,“我们必须见‘渡鸦’。”
“渡鸦”,是这座地下驿站真正的主人,一个神秘莫测、从未露面的掌控者。据说,只有他才能提供真正“安全”的离开渠道,但代价,也必然是极限。
“影”抬起眼皮,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见他,意味着暴露我们最大的底牌。而且,他提出的条件,未必是我们能承受的。”
“留下来,是等死。”凌弃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暴露底牌,至少还有一搏的机会。我们需要一条能彻底摆脱追兵的路,而不是永远在逃亡。”
“影”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好。我去安排。”
“影”再次离开,这一次去了更久。当他回来时,身后跟着那个佝偻的、缺牙的老太婆。
“跟我来。”老太婆的声音依旧沙哑,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或许是针对“影”的),她示意凌弃和叶知秋跟上,却没有看“影”一眼。
三人跟着老太婆,在迷宫般的溶洞通道中穿行,越走越深,越走越偏僻。最终,他们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腐朽的木门前。老太婆敲了敲门,低语了几句,然后便躬身退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木门无声地滑开,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奢华巢穴,而是一个更加简陋、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石室。只有一张石桌,一把石椅,和一个背对着他们、坐在椅上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毫无特征的黑色斗篷,连帽遮住了头脸,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羊皮纸和干涸墨水的味道。
这就是“渡鸦”?
凌弃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那个轻飘飘的皮囊放在石桌上,推了过去。他没有说话。
斗篷下的身影动也未动,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手指修长而苍白。他拿起皮囊,甚至没有打开,只是在手中掂了掂,随即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夜枭啼叫般的低笑。
“有趣的筹码。”一个中性、冰冷、听不出年龄和情绪的声音在石室内回荡,直接作用于人的脑海,而非通过空气传播,“‘血爪’加尔坦的私藏……难怪那些绿皮畜生和灰鼠镇的鬣狗都疯了。”
凌弃心中巨震!对方不仅知道这笔钱的来历,甚至直接点出了那名兽人百夫长的名字!渡鸦的情报能力,深不可测!
“我们要一条路。”凌弃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直接说道,“彻底消失的路。新的身份,安全的路线,足够的补给。”
“渡鸦”的手指在皮囊上轻轻敲击着:“代价……你们付得起。但,只够两个人的。”
只够两个人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凌弃和叶知秋心头。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身后的“影”。
“影”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上前一步,与凌弃并肩而立,看向“渡鸦”:“我的那份,我自己解决。”
“渡鸦”似乎又低笑了一声:“当然。‘鬼影’自有他的门路。不过,你确定要和他们走同一条路?你的‘麻烦’,可比这几个小家伙招惹的要大得多。”
“鬼影”?这是凌弃第一次听到“影”的代号。他到底什么来历?招惹了什么样的“麻烦”?
“影”没有回答“渡鸦”的问题,而是转向凌弃,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
凌弃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虽然“影”身份神秘,目的不明,但数次生死与共,这份临时结成的同盟之情并非虚假。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感谢?显得苍白。挽留?他知道“影”的去意已决。
叶知秋的眼中已盈满泪水,她看着“影”,哽咽道:“影大哥……谢谢你……”
“影”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他深深看了凌弃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告诫,有一丝极淡的欣赏,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最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没有回头。
石室内,只剩下凌弃、叶知秋和那个神秘的“渡鸦”。
“交易成立。”“渡鸦”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明天日落时分,会有人带你们从‘暗流’离开。身份和路线,届时会给你们。记住,离开这里,忘掉这里的一切。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威胁感让空气都几乎凝固。
凌弃拉起叶知秋的手,感觉她的手冰冷而颤抖。他用力握了握,示意她安心。
“我们明白。”
离开“渡鸦”的石室,回到那间暂居的小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那袋象征着巨大财富和随之而来无尽麻烦的皮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张轻飘飘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身份文书,一小袋沉甸甸的、在边境硬通的银狼币,以及一份简单到极点的地图。
他们用尽了一切,换来了一个渺茫的、未知的“开始”。
第二天一整天,两人都在沉默中度过。凌弃仔细检查着每一件装备,打磨着短棍和匕首。叶知秋则将剩余的草药分门别类包好,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一丝坚韧。
日落时分,那个佝偻的老太婆准时出现,一言不发地带着他们走向溶洞的更深处,来到一条隐蔽的地下河边。一条仅容三四人乘坐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扁平小舟已经等在那里,撑船的是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看不清面容的哑巴。
没有告别,没有祝福。凌弃和叶知秋踏上小舟。哑巴船夫用长篙一点,小舟便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水道,将渡鸦驿站的喧嚣与阴影彻底抛在身后。
水流潺潺,小舟在完全黑暗的地下河中行驶了不知多久,当眼前终于出现一丝微光时,他们从一个隐藏在瀑布后的洞口钻出,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沐浴在暗淡星光下的丘陵地带。
新的身份,新的起点,也是一无所有的重新开始。
凌弃站在陌生的河岸边,看着手中那份简陋地图上标记的下一个聚集点——一个叫做“苦水镇”的地方。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兽人和灰鼠镇的威胁并未消失,但他们终于暂时摆脱了最迫近的追杀。
他回头看了一眼叶知秋,少女的脸上虽然仍有不安,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走吧。”凌弃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平静,“路还长。”
两人背起简单的行囊,踏着星光,走向未知的荒野。这一次,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依为命之旅,才刚刚开始。而“影”的离去,以及“渡鸦”最后的警告,都预示着这条生存之路,绝不会平坦。财富散尽,换来片刻喘息,而真正的考验,或许现在才真正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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