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开凿的石头甬道宽阔而干燥,两侧岩壁上间隔均匀地插着熊熊燃烧的松明火把,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和跳动的光芒驱散了地底深处厚重的阴冷与黑暗。叶知秋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旁边那名身形敦实的灰岩队员身上,每迈出一步,都牵扯着无数伤口传来刺痛,但她的目光,如同焊死一般,牢牢锁定在前方那副担架上——凌弃躺在上面,无声无息。
不久,甬道尽头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极为广阔的、经过大规模人工改造的巨型洞穴。地面平整,十数顶厚实的深灰色兽皮帐篷井然有序,中央篝火上吊着大铁锅,食物香气弥漫。洞穴一侧有引来的溪流潺潺。约三十余名灰岩人员散布各处,秩序井然,戒备森严。
队伍一进入营地,立刻引起注意。几名头目模样的人迅速迎上。短须精干、眼神锐利的中年人“老陈”走在最前。
“周队!” 老陈在几步外站定,目光快速扫过队伍和担架,“有发现?”
“嗯,” 周队侧身让开,“找到‘隼’了,伤得很重。另外还遇到三位从上面摔下来的,都带了重伤。特别是这个,” 他指了指第一副担架,“左肩重伤,濒危。”
老陈点头,目光随之落在正被抬过的第一副担架上。火把光芒恰好照亮担架上那张脸。
老陈的目光凝固了。
那张脸惨白如死人,双目紧闭,沾满血污,但眉骨、鼻梁、下颌的线条……老陈脸上的精明沉稳瞬间粉碎,被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瞳孔骤缩,身体前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颤抖的字:
“凌……凌爷?!”
这声变了调的惊呼,如同冰水浇进热油。周围的灰岩头目,连同周队,全都僵住,目光齐刷刷钉在担架那张脸上。
凌弃。
不是“那个凌弃”,是“凌爷”。
南山镇变天,黑水崩塌,灰岩入主。凌弃,这个曾站在墨菲身边、令人生畏的年轻人,并非如外界一些猜测般随之消亡或远遁,而是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和速度,融入了灰岩的新秩序,并且位置不低。钱管事对其颇为看重,几件棘手事务交办下来,其能力、手腕和那股子狠劲,迅速赢得了灰岩内部一批实干派的认可,也引来了另一些人的忌惮。如今在南山镇灰岩体系内,“凌爷”这个称呼,代表的已不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崭露头角、手握实权、前途难测的新山头。他的画像和特征,灰岩的头目们岂会不识?
“真是凌爷!”旁边那脸颊带疤的头目也失声,脸上凶悍之气全无,只剩下震惊与慌乱,“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伤成这样?!”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松开了,显得有些无措。
老陈已猛扑到担架旁,弯腰细看。血迹,尘土,惨白的脸色,那可怕的重伤……但确确实实,是凌弃。那个几天前还在南山镇灰岩据点里下达命令、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弃!
他直起身,脸上血色褪尽,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钩子,瞬间攫住后面被搀扶进来的叶知秋。火光下,她同样狼狈万分,但那张脸……
“叶医师!” 老陈的声音嘶哑,带着后怕和更深的惊悸。他认出来了,这是商会里的医师叶知秋,医术不错,而且……似乎与凌爷关系匪浅。凌爷失踪,她竟也在此,还一同重伤!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知秋身体一颤,紧抿嘴唇,没有否认,只是焦急地看着凌弃被抬走的方向。
确认了这两人身份,周队、老陈等人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这不是找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目标或麻烦,这是天塌了!凌弃,灰岩在南山镇新晋的重要人物,钱管事眼前的红人,竟然在这绝地身负致命重伤!还有叶知秋,商会医师,也命悬一线!
“快!抬进去!刘医师!刘医师死哪儿去了!” 周队第一个爆发出嘶吼,声音因极度恐惧和急切而变形,他简直是在用生命呐喊,“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救人!用最好的药!凌爷要是出了事,我们全都得陪葬!快!快啊——!”
老陈也疯了似的对心腹吼叫,完全失了平时的沉稳:“所有保命药材!全拿来!快!帐篷清空!加派守卫,不,所有人警戒!封锁消息!绝对封锁!快传信给上面……不,等等!先救人!稳住伤势再报!” 他语无伦次,但命令被手下连滚爬爬地执行下去。
整个营地瞬间炸锅,随即又被一种恐怖的、高效到极致的寂静所笼罩。所有人跑动起来,但除了脚步声和急促压抑的指令,再无杂音。帐篷被最快速度清理布置。最好的铺褥,最亮的灯火,最旺的炭火。守卫不是增多,而是整个营地瞬间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刀出鞘,弩上弦,所有通道被死死扼住,气氛凝重如铁。
凌弃和叶知秋被以最快速度、最平稳的姿态抬入那顶瞬间变得如同圣殿般重要的大帐。老刘医师早已被连拖带拽地弄来,看到凌弃的伤势,老脸煞白,但手上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开始抢救,两名最得力的助手如同影子般配合。
叶知秋被搀进来,按坐在铺上处理伤口。她挣扎着要去看凌弃。
“让我过去……他的情况我最清楚……”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老刘医师正在处理那可怕的伤口,闻言手上未停,只急促道:“叶医师,你说!”
叶知秋立刻强忍眩晕,挪到近前,用最简洁的语言,快速说明凌弃伤口的细节、她之前的处理、出血点位置、可能的碎骨和筋腱情况……语速快而清晰,直指要害。老刘医师一边听,一边手上动作越发精准果断,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叶医师在绝境下的处理暗暗心惊,也更添几分沉重。
最好的、平时绝舍不得轻用的秘药被毫不吝惜地倾泻在凌弃的伤口上。吊命的老参被切下最厚实的一片。多名助手流水般传递器械、热水、药物。帐篷里只剩下医者短促的指令、器械轻微的碰撞声,以及伤者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塔尔和“隼”也得到了救治,但此刻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凌弃那一线生机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凌弃左肩的伤口被重新处理完毕,敷上厚厚的药膏包扎妥当;当他那游丝般的脉搏似乎被药力勉强稳住,微微增强了一线;当老刘医师终于停下主要动作,示意可以稍缓,但人仍未脱离危险时——
帐篷内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才略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叶知秋一直强撑着,此刻心神一懈,眼前彻底黑了下去,软软栽倒,被女助手及时扶住。
“带叶医师休息,处理伤口,用安神药。” 老刘医师疲惫地抹了把汗,声音沙哑。
叶知秋被安置在凌弃旁边的铺位,伤口被重新处理包扎,灌下了安神的药汤。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没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凌弃那依旧惨白、但胸膛已有微弱起伏的侧影,又恍惚看到帐篷外影影绰绰、如临大敌的守卫身影。
获救了吗?从地狱般的深渊回到了“自己人”的营地。
但,为何感觉更冷,更窒息?
凌弃身居灰岩高位,却在她身边重伤垂死。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那绝地?灰岩内部,有多少人乐见其成?有多少人胆战心惊?钱管事的“看重”,在此刻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南山镇的棋局,地底的秘密,影刃的追杀……一切未变,却因凌弃这“自己人”的身份,而蒙上了一层更加诡谲、更加凶险的阴影。这温暖的营地灯火,照亮的不再是生路,而是一个更加复杂叵测、杀机四伏的权力漩涡。他们从荒野的猎物,变成了漩涡中心的祭品与变数。
沉睡前,叶知秋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怀中那枚暗金色金属块冰冷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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