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群被押入开封天牢的第七日,太原府的秋意便裹着寒意渗进了街巷。往日里热闹的工坊区没了机器的轰鸣,柳府门前的石狮子下,总蹲着几个面色凝重的百姓,却没人敢高声议论 —— 大家都知道,李大人出事了,朝廷的人,怕是要来了。
柳珏站在书房的窗前,手里捏着一枚李星群留下的铜制齿轮,指尖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纹路。这是当年李星群教工匠们造蒸汽机时,亲手打磨的第一枚齿轮,如今成了她手里最沉的念想。早在李星群离临安前,两人便曾深夜密谈:“若朝廷真要动手,太原的核心技术绝不能落进他们手里。那些织布机、磨粉机的技术,早和晋商、秦商共享过,丢了不可惜;但蒸汽核心、火药配比、枪支锻造的图纸,还有工坊里那几台能造炮弹的机器,必须毁掉。”
那时柳珏还握着他的手,问 “若是连你都护不住,留着这些还有何用”,李星群却笑了:“太原的根基,从来不是机器,是这里的百姓。只要民心还在,就算没了机器,我们总能再造出来;可要是核心技术被朝廷拿去,他们用这些东西对付我们,对付百姓,才是真的完了。”
如今,这话成了柳珏行动的准则。当日午后,太原城西的核心工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淡灰色的烟尘裹着木屑腾起,惊飞了树梢的麻雀。柳珏站在工坊外的土坡上,看着几个心腹工匠将最后一箱标注 “蒸汽阀门图纸” 的木箱推入火坑,火焰 “噼啪” 舔舐着木板,将那些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图纸烧成灰烬。
“夫人,核心生产线的锅炉、锻锤都炸了,剩下的都是些旧织布机、磨粉机,还有两台不能用的蒸汽机样机。” 管事躬身禀报,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 那台锻锤,是去年冬天李星群陪着工匠们熬了三个通宵才修好的,如今却成了一堆废铁。
柳珏点头,目光扫过围在远处的百姓。有人眼里含着泪,有人攥着拳头,却没人上前阻拦 —— 他们都知道,李夫人这么做,是为了保住李大人的心血,保住太原的活路。“告诉大家,别怕。” 柳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朝廷要的是机器,我们给;但李大人教我们的手艺,藏在心里,谁也拿不走。”
消息像风一样吹遍太原府,工坊里的工匠和工人,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十几个掌握核心技术的老工匠,连夜收拾了行囊,带着家人往晋北的深山里去。他们中有人是李星群从流民里救出来的,有人是跟着李星群学了三年手艺的,都知道朝廷定会来逼问技术,与其被关在京城当 “工具”,不如先躲起来,等李大人出来。
“夫人,我们走了,您多保重。” 一个白发老工匠给柳珏磕了个头,“等李大人没事了,我们再回来,接着造机器,接着给百姓修水渠!” 柳珏扶起他,塞了些盘缠:“路上小心,太原的门,永远给你们开着。”
而留在工坊的工人,大多是太原本地的百姓。有的是早年李星群修汾河水渠时雇的壮丁,有的是工坊开张时第一批招的学徒,家里的孩子还在李大人办的平民学堂里读书。“我们不走。” 一个黝黑的年轻工人攥着手里的扳手,对柳珏说,“我们没学过啥核心技术,朝廷抓我们也没用。再说,我们走了,谁帮夫人看着这些机器?谁给学堂里的娃送粮食?”
柳珏看着他们皴裂的双手,心里一暖 —— 李星群在太原五年,修水渠解了汾河的水患,办学堂让寒门子弟能读书,建工坊让百姓有饭吃。这些不是靠机器,是靠实实在在的好处,刻在了百姓心里。
与此同时,李助带着几个在太原府任职的亲信,走进了知府衙门。“大人,我等皆是李星群举荐为官,如今李大人蒙冤入狱,我等无心再任,还请辞官归乡。” 李助将辞官文书放在案上,字迹工整,却透着决绝。
知府看着眼前这些人 —— 李助帮太原府理过财政,把税银算得明明白白;还有几个县丞,帮百姓解决过不少田产纠纷。他们是太原府能安稳运转的根基,可如今却要辞官。“你们…… 不再想想?” 知府叹了口气。
“想过了。” 李助摇头,“李大人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他有难,我们不能留在官位上,看着朝廷拿太原的东西,伤太原的百姓。” 知府无奈,只能在辞官文书上盖了印 —— 他知道,这些人是李星群的 “死忠”,留不住。
城外的军营里,八千李家军也在夜色中悄悄解散。将领们将铠甲和兵器分给百姓 —— 铠甲能当农具,兵器能防山贼;士兵们脱下军装,换上布衣,有的回了太原乡下的家,有的去了工坊当学徒,有的帮百姓修房子。他们本就是太原的子弟,如今化整为零,混在人群里,谁也分不清谁曾是能征善战的士兵。
“记住,别惹事,好好活着,等李大人回来。” 将领拍着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要是朝廷的人欺负百姓,咱们就帮着挡一挡 —— 但别暴露身份,咱们的命,还要留着跟李大人打大清呢。” 士兵点头,眼里含着泪,转身跟着一个老农往村里去了。
半月后,朝廷的使者带着三百兵卒,浩浩荡荡进了太原城。使者穿着紫色官袍,骑着高头大马,刚到工坊门口,就拍着桌子喊:“把所有机器和工匠都交出来!陛下有旨,要接管太原工坊!”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工人说:“工匠都走了,我们只懂开机器,不懂修,也不懂造。” 去柳府要图纸,柳珏只拿出一堆早已公开的织布机图纸:“大人,核心图纸都在李大人手里,他被押去开封了,我们也没有。” 找百姓问李家军的下落,百姓们要么摇头说 “不知道”,要么指着山里说 “早跑了,说不定去投方腊了”—— 谁也不肯说真话。
使者急得跳脚,派兵去搜山,却连一个老工匠的影子都没找到。山里的百姓早就把工匠们藏进了地窖,还故意给兵卒指错路,让他们在山里绕了三天,连口水都没喝到。折腾了一个月,使者能拿到的,只有那些锈迹斑斑的旧蒸汽机、织布机。
“装车!运往京城!” 使者气得脸色发白,却没别的办法 —— 太原的百姓像一块硬骨头,啃不动,咬不烂,只能拿这些没用的机器交差。
当马车抵达京城时,李星群已被三司审问了两个月。赵受益特意让人把机器摆在皇宫的广场上,他穿着宽松的龙袍,绕着机器走了一圈。这些机器,有的是他在太原考察时见过的,有的甚至在开封的布坊、粮店里都能看到 —— 街边的王记布坊,用的就是类似的织布机,织出来的布比官营作坊的还好。
“这就是你们从太原运回来的‘宝贝’?” 赵受益的声音没有起伏,眼神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要的不是这些随处可见的东西,是李星群能造子弹、造炮弹的核心技术,是能让他牢牢控制太原的手段。可现在,核心技术没了,太原的百姓心向李星群,连机器都是些没用的废品。
身边的太监战战兢兢地回话:“陛下,太原的百姓…… 不配合,工匠也都跑了,只能运这些回来。”
赵受益抬手摸了摸一台蒸汽机的外壳,指尖沾了些锈迹。他突然明白,李星群的威胁,从来不是手里的十万兵权,而是他在太原扎下的根 —— 民心、技术、人脉,这些东西像藤蔓一样,缠在太原的土地上,就算砍了藤蔓的头(李星群),根还在,迟早还会再长出来。
他沉默良久,只是摆了摆手:“抬下去吧。” 没有责骂,没有命令,可殿内的空气却比往日更压抑。太监们不敢多问,赶紧让人把机器抬走。而帷幕后的赵受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龙袍的衣角 —— 或许从这一刻起,他要杀李星群的心思,又重了几分。
太原府的秋风吹到开封时,李星群正靠在天牢的石壁上,摩挲着柳珏送来的玉佩。他不知道太原发生的一切,却能隐约感觉到,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轻了些 —— 他相信柳珏,相信太原的百姓,会守住他们一起打下的根基。
而这三个月里,太原府的百姓依旧按时去平民学堂读书,依旧在工坊里摆弄着那些旧机器,依旧会在傍晚时分,对着开封的方向,默默说一句:“李大人,早点回来。” 他们不知道李星群能不能活下来,却知道,只要他们还在,太原就还是李星群的太原。
开封府西角的那座深宅大院,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刚漫过墙头,就被院内的古槐树枝切碎,洒在青砖上,成了斑驳的暗影。守在院门口的汉子们个个腰佩弯刀,眼神锐利如鹰,见云莘兰提着剑走来,手都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 谁都知道,这位百草谷医学圣宗的大弟子,不仅医术通神,剑法更是快得能划破风,更重要的是,她是 “朝廷钦犯” 李星群的师姐,如今开封府里,沾了 “李星群” 三个字的人,都透着危险。
云莘兰却毫不在意,脚步平稳地往前走,青色的裙摆在风里轻轻晃着,只在经过守卫时,淡淡扫了一眼。那些汉子明明攥紧了刀,却没人敢先动手 —— 百草谷的名头太响,京城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谁没求过百草谷的人看病?真动了她,往后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怕是没人敢管。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清润却带着几分冷意:“撤了吧。”
守卫们如蒙大赦,缓缓松开刀柄,警惕地往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往正屋的路。云莘兰抬步进去,刚跨过门槛,就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把折扇,侧脸的线条利落如刀刻,正是魔教的张亦凝。他转头看来,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云女侠倒是大胆,敢孤身来我这‘魔教窝点’—— 就不怕传出去,说你们正道第一宗门的大弟子,勾结魔教妖人?”
“身为正道门派大弟子,前来拜访与白马寺有旧的人,有什么闲话好说?” 云莘兰收起剑,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何况,张教主该清楚,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争什么正道、魔教的名头。”
张亦凝闻言,折扇 “唰” 地合上,指尖敲了敲扇柄:“老师(白马寺前主持)对我有恩,我答应他照看白马寺的香火,可我从来不是白马寺的人 —— 我是魔教的张亦凝,这点,云女侠可别弄错了。” 他提起 “老师” 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暖意,可说到 “魔教” 二字,又恢复了惯有的冷冽。
“我没弄错。” 云莘兰走到八仙桌旁坐下,目光直视着他,“我来,是因为我们现在有同一个要保的人 —— 李星群。”
张亦凝的折扇顿了顿,眉头微蹙:“李星群?他怎么了?我只听说朝廷把他押进京了,难不成……”
“朝廷下了圣旨,秋后处斩。” 云莘兰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张亦凝的心湖。
张亦凝的身形明显一顿,月白锦袍的衣角都晃了晃。他他原以为朝廷只是想削李星群的兵权,用 “胡萝卜加大棒” 磨磨他的锐气,却没想到会动真格的。“朝廷疯了?” 他低骂一声,折扇在手里转了个圈,“大启四面都是敌人,杀李星群,不是自断臂膀吗?”
“庆历帝要的不是臂膀,是绝对的皇权。” 云莘兰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李星群在太原根基太深,民心、兵权、技术,哪一样都让朝廷忌惮。如今他们觉得能掌控太原,就想斩草除根。”
张亦凝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她:“你来找我,是需要帮忙?”
“我们百草谷的势力,大多在江南和西南,京城这边只布了些医馆的暗线,根本动不了天牢。柳家现在被朝廷盯着,连出门都难,更别说救人。” 云莘兰放下茶杯,语气恳切,“整个开封府,只有你张教主的人,能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把人送进天牢附近 —— 我们需要你帮忙,把救兵送进来。”
“救兵?多少人?” 张亦凝问。
“八千人。” 云莘兰回答,“都是李星群从太原带出来的老兵,后来化整为零躲在城外,只要能把他们送进城里,再配合天牢里的内应,就能劫狱。”
张亦凝挑了挑眉:“八千人?这么多人,就算我能把他们混进来,也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京城里驻着三万禁军,还有锦衣卫的暗探,你们一旦动手,就是硬碰硬 —— 你们确定要冒这个险?”
“冒险也得试。” 云莘兰的眼神坚定起来,“李星群不能死。他死了,太原的新政会垮,那些跟着他的工匠、百姓会没活路;更重要的是,大启现在经不起折腾 —— 方腊还在广南,大清盯着幽州,要是我们救李星群时,能给朝廷一击,让他们自顾不暇,说不定还能打乱他们的部署,让四方势力趁机施压,到时候朝廷就算想报复,也没力气了。”
张亦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我记得你们百草谷,一向以‘救济世间’为己任,怎么现在也愿意搞这种‘乱局’了?就不怕战火起来,百姓遭殃?”
“救济世间,不是要牺牲自己人去换所谓的‘安稳’。” 云莘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李星群为了大启,平了方腊的乱,建了太原的工坊,救了无数百姓,可朝廷却要杀他。要是连他都保不住,我们这些所谓的‘正道’,还有什么资格说‘救济世间’?本末倒置的事,我不做。”
张亦凝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好,这话我认。李星群是我唯一的义弟,他的事,我不能不管。” 他走到窗边,对着外面喊了一声:“知柏!”
一个穿着灰衣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来,躬身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城外‘货栈’的人调过来,准备接应城外的八千人 —— 用运粮车、柴车装,把人藏在里面,分三天送进城里,安置在南门外的旧粮仓。” 张亦凝的语气干脆利落,“另外,让天牢附近的‘当铺’‘布庄’都盯紧了,摸清锦衣卫和禁军的换班时间,画成图,明天给我。”
知柏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大人,我们在京城的暗线,都是这些年一点点布的,锦衣卫盯我们盯得紧,要是调动这么多人,万一暴露了……”
“暴露了也没关系。” 张亦凝打断他,眼神里满是决绝,“暗线没了,还能再布;义弟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知柏看着张亦凝坚定的神色,知道他心意已决,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知柏走后,云莘兰站起身,对着张亦凝拱了拱手:“多谢张教主。”
“别谢我。” 张亦凝摆了摆手,“我救他,不是为了你们百草谷,也不是为了什么正道,只是为了我这个义弟。要是你们救他的时候出了岔子,可别指望我再帮第二次。”
云莘兰笑了笑:“不会出岔子的。八千人都是百战老兵,天牢里还有我们的人,只要能把他们送进来,一定能把李星群救出来。”
她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张亦凝:“对了,方腊那边…… 你有消息吗?要是我们动手时,能让他在广南闹一闹,朝廷会更乱。”
张亦凝挑眉:“你倒会盘算。方腊现在躲在广南的山里,我和他虽不对付,但也有过几面之缘 —— 我可以让人给他送个信,至于他会不会动,就看他愿不愿意给朝廷添乱了。”
“那就多谢了。” 云莘兰说完,快步走出大院,融入了傍晚的暮色里。
张亦凝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里的折扇又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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