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事】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52、我们为什么避免了“八旗子弟”的厄运
顾雪林
在我14岁时，知道了导师一段非常着名的话：“我们的干部子弟很令人担心，他们没有什么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可是架子很大，有很大的优越感。要教育他们不要靠父母，不要靠先辈，而完全靠自己。”
我读到导师这段话的时候，在bJ郊区学农劳动半年，刚回到家，正值热血沸腾的青春期的开始。
母亲把导师的这句话抄给我们几个孩子，让我们好好领会。说实在话，我那时对导师的这段话理解不深，也不太真正明白其含义，只是在母亲的要求下，牢牢记住了这段话。
这个牢牢记住，让我一生受益！我以后走上社会，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在bJ的社会最底层打拼。
在1968年初，我想着将来考大学。我的两个姐姐这一年去了东北生产建设兵团，母亲第二年去了山东五七干校，哥哥大学毕业分到bJ才一年，又因备战，单位整体搬迁到四川永川。bJ只有我一个初中生孤独留守。
班主任陈伯玲一再提醒我，要不要和母亲一起去干校，因为我会因为肾病问题而没有单位要我。
我在犹豫中给母亲去信说了班主任的意见，母亲来信说，山东干校的医疗条件太差，暂不适合来。我把情况反映给班主任，一时心情极其郁闷。班主任看我面色惨白，好几周都闷闷不乐，担心出更大的精神问题，他一咬牙，把我的病情隐瞒了，让我参加了中学毕业分配。班主任陈伯玲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一旦你不能适应工厂的劳动生活，随时会被退回学校。”
我问：“一旦被退回来怎么办？”
班主任深情地看着我，沉吟良久说：“那你就只能被退回到你所住机关的居委会。”
我默然。
我知道，一旦退回机关居委会，等待我的，就是和那些家属老太太们一起糊火柴盒。在母亲下干校前，她曾让我去适应了一下，和家属老太太们一起干了两个星期。当时，糊十个火柴盒才挣一分钱。
那几个月，我在机关家中，犹如困兽，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前途渺茫。
我在家中一天到晚看《红楼梦》，读到大观园破落，出现狐狸的那些章节，反复看，看了又看，真正体会了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毕业分配发榜的日子到了，我和同学徐元奇（后来当了电影演员、导演）几乎天天到学校看榜，这“毕业分配榜”从第一榜的一贴几十张大字报纸，到第二榜、第三榜......一直到十几天以后的第七榜，只贴了两张大字报纸，我那天粗粗看完第七榜，好象没有我的名字，我正准备走，徐元奇突然惊呼：“喂，有你的名字！”我再仔细一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上，分配到hd区工业局（最后我落实到其下属海淀镇某小工厂。之后，我又陪徐元奇在第二天到学校看了第八榜，他被最后一批分配在bJhd区西山林场。）
虽然“榜”上有名，我已经没有了激动，我的精神太累了。
我想，那是上帝给我打开的一道天窗。
我就这样走向了社会，没有梦想，只为了生存。
我没有退路，只能努力工作，争取不被退回所住机关居委会。
母亲来信，让我做好随时被退回去的思想准备。同时，她说已经和我的两位姐姐商量好，一旦她们的弟弟一辈子没有工作，由她们负责抚养。两位姐姐一口答应了。为此，母亲再次来信嘱咐我：“悠着干，还是有退路的，如果最后你不能自食其力了，你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他们会管你的。妈妈对你的要求不高，人有时也可以随波逐流地生活，不要幻想太多，要脚踏实地。”
到bJ的小工厂工作后，母亲经常来信告诫我，要向工人阶级学习。可我在小工厂见到的工人，有些男工人整天骂骂咧咧，打架斗殴，为人处世混不吝，借钱也不还，自以为得意；女工有的乱搞男女关系，和小青工们逗贫，毫不知耻。
我把困惑写信告诉母亲，母亲回信说：“要看光明面，要学习工人同志中的好的一面。社会是复杂的，你的思想从此再也不可能那么简单了，要知道，社会是有黑暗面的。你要学会在生活中奋斗，学会在困难中奋发向上！”
从17岁到24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我努力在生活中奋斗，从一个中学生，成长为一个青年工人，当了工厂团支部书记、车间主任、厂级先进生产者。
我8年工厂青年工人生活的最大收获，是我的肾炎好了，肾炎不知不觉中好了，再也没有犯过！也许是因为我先后吃了8年中药；也许是我打过一年鸡血，喝过一年生鲫鱼炖汤，喝过多年海宝水，喝过二六二医院的盐卤面水，喝过一年的猪腰子汤，吃过一年的红糖炒核桃仁；也许是我一直坚持“饮水疗法（每天早晨喝三大杯凉水）”；也许是因为青春期加劳动锻炼。总之，奇迹产生于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刻！肾病好了！
母亲一直不太相信我每月寄给她的的医院检查结果，终于她请长假，亲自从山东回到bJ，带着我到bJ看过病的各个医院检查，结果都是“阴性”，证明我的肾炎真的好了！给我看过病的那些肾病专家都是一脸的惊愕，有些不可思议！而母亲这时才露出久违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回到山东干校。母亲来信说：“儿子，咱们家，终于尝到苦尽甜来的滋味了！”
在那个年代，有些人为子女走后门，也无非去当个兵。干部子弟们都走了上山下乡、去工厂、去当兵的道路，在广阔天地，经风雨，见世面，成长为祖国各个岗位的建设者，很少有人重蹈清代“八旗子弟”的老路！
在清代，满族上层人员在一切方面，都享有特权，生活待遇上，受尽了照顾，并荫及他们的子弟。于是，游手好闲的一代八旗子弟，渐成风气。他们专门考究鲜衣美食，追求各种享乐之道，奢靡奇巧，蔚然成风。这些八旗纨绔子弟，公子和“哥儿”们，凭着他们的天恩祖德，每天无所事事，只是游荡戏耍，饮宴、赌钱、听戏、唱曲、嫖妓、狎“相公”、游春、上庙、斗鸡、走马，四处招朋引友，好行小惠，言不及义。
如《红楼梦》中写的，谈些什么“”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谁家有奇货，......谁家有异物。”这还算高雅的，还有更不像话的内容。这些人中，粗野、庸俗、下流和恶劣的有之；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有之。
还有一些八旗子弟，家道中落，或被抄家，扫地出门。他们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在社会的最底层讨生活。如鲁迅先生说的：“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这一类人中，或因为拥有独门绝技，成为古董鉴定师或收藏家；或因为文学才华横溢，只具独眼，成为文学巨匠。曹雪芹就是这一类人中的代表。导师熟读《红楼梦》，很早就注意到这一现象，所以他曾多次提醒干部子弟“要教育他们不要靠父母，不要靠先辈，而完全靠自己。”
历史是不可重复的，你今天尽可以评说“如果不是这样会如何”，但那种评说，终究是评说，未成实践！
历史经过实践已经展示的，也许具体到某一个人，并不满足；可是，洪流滚滚，大浪淘沙，无非是“钢”或是“渣”！
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bJ不相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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